二楼的家比三年前更破旧了。餐桌,塑料凳,还有床上都落满了灰尘。地上残留有淡色的血迹,狰狞地从卧室一直通向门口。
厨房的锅里原本还煮着东西,老早腐烂成一团酱色的肉,散发着恶臭。墙上全是油腻,上面粘着一只只苍蝇。厨房完全成为了虫子的乐园,它们在乐园里恣意纵情,以至于白日里也敢坦然地优游行走,欢唱,嬉戏。
浴室里长满了青苔,浴缸里放满的水已经变成灰黑色,许多代的蚊子在这里繁衍生息。
自那以后,他没有再看见过妈妈。屋里静静的,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夏谐慢慢把屋子里都兜了一圈,扔下包,简单打扫了一下,把脏污都扔进一个大塑料袋里。他幸运地在卧室上面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捆被子,因为塞着樟脑丸,还没有被蛀坏。
最后他锁了门,左手提着塑料袋,右手扛着被子,摇晃着走下了楼。
经过底楼的人家时,一个妇人拿着盆泔水朝他泼过去,正好落在他脚边:
“杀人犯,还有脸回来!呸,臊不要脸的!”
夏谐垂下了眼,没说话,继续摇晃着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他找的第一个工作是在农贸市场替一个老板搬蔬菜。每天凌晨就要起来,一直到早市开始。
他高中没有毕业,杀过人,不敢奢望什么体面工作的。搬货工不用身份证证明,不用学历,挺好的。
一天下了工,夏谐看见了路边有个老人在摆地摊。湿漉漉全是泥水的地上铺了块防水布,上面林林总总摆了一堆盆栽。
“看看盆栽吧……都是好苗子,好养活的……看看盆栽吧……”老人有气无力地哑哑喊着,瞧着十分可怜。
夏谐在他摊前站住了。老人看了眼这个一身穷酸,满脸伤痕的年轻人,还是很卖力地招呼着:“小伙子,要看盆栽吗?你瞧,多标致啊。”
静了半晌,夏谐俯下身用双手捧起一盆橘子树苗:“……我要这个。”
“诶,好,好。”老人忙不迭地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钞票。又眯着眼睛好不容易点好找钱递回去。“再来啊,再来啊。”
后来夏谐才发现,老人的找钱是假钞。
只有橘子树陪着他,一直陪着他。陪他住过出租房,工地宿舍,许许多多简陋的住处,最后到了林阙的家里。
那段时间,他连完整的“林阙”两个字都发不出来。只说了一个“林”,舌头就在发麻,打颤。这种震颤其实是来源于恐惧。
林阙的强硬,是读书人的那种斯文的强硬。是虚伪,是矫揉造作。
这比他曾经经历的那些纯粹暴力的强硬,更加来得滴水不漏。二十一岁的夏谐在血性上早已是强弩之末了,他不得不被林阙制服,只能被林阙制服,必须被林阙制服。
那天,夏谐就是看着这橘子树,倦得昏睡过去了。他是被吻醒的,一种干燥温暖的东西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他好似在和林阙作一种拉锯战。夏谐的脑子里绷着一根弦,他不知道断掉的后果是什么。终于,这根弦在这个吻之后断掉了。
二十一岁的这一夜简直就像是在重蹈十四岁那夜的覆辙。夏谐隐约好像听见林阙张嘴说着什么,但已经听不清了。他的灵魂与意识又渐渐有脱离肉体的趋势,于是被抛弃的肉体再次像发病的犬类,歇斯里底地扑打起来。
他好像咬了林阙。
嘴里尝到腥甜味道时,夏谐想,自己真的好像一条狗啊。
最后林阙好像是被他逼得受不了了,终于放开了他。夏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张开口想让他出去,可是口一张开时,就如同本能反应似的,胃,食道,和喉咙团结一致地痉挛起来,迫使他声嘶力竭地呕吐起来。
冲劲使夏谐跌下了床,但地板上铺了毯子,他又很快就被抱在一个怀里,于是没有感觉到很疼痛。等呕得差不多,只能往外吐清水时,夏谐看见有条胳膊牢牢挡在自己胸口,上面沾满了呕吐物。
他被抱回了床上。
夏谐感到飘离的灵魂与意识又慢慢黏连着降落下来。
此刻他终于可以看清,林阙拿了块抹布,半跪在地板上,低头擦着污秽。
夏谐有些发怔。
林阙此刻的样子,好像妈妈。
半跪的姿势,低下的背脊,脑后黑色的头发,每一个细节都重合在一起。
他们是这样的像,这样的像,以至于夏谐眼睛里淌下了眼泪,自己都没有发觉。
这与妈妈重叠起来的幻影,给了他安抚,使他变得听话起来。
他的裤子被褪到膝盖,两腿微微支起,像孕妇生产的那种姿势。体恤衫往上几乎拉到肩膀,松松垮垮在锁骨处堆成一坨。
于是从胸口,小腹,到……那里。全身最为脆弱的地方都被暴露在那个人的眼里。
有双手在他的小腹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很温暖。
“夏谐……是不是很冷?”那人这样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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