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间尽是沉郁顿挫,今上比自己还要年轻两岁,不过弱冠之年。此刻不复往昔跳脱,面上多有失落,便显出几分真性情。
可此举确实孟浪了,方才一瞥,成去非知道门外马车里肯定还有人,想必也是内宫里的近侍。先撇开今上意图,但就这么轻率出宫,万一被人瞧见,安危难测,实在让人后怕。
“今上倘是想来探望父亲,大可白日里让侍卫亲自护送,何苦冒了风险来,这是让臣无容身之地。”成去非这番话纯粹发自肺腑,届时乌衣巷被泼脏水恐怕再难翻身,终落得个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英奴一时却没这上头想,冷笑道:“朕知道你说的什么,有人真到废立亦可,生杀亦可的田地,还分什么白日烟夜,还分什么宫里宫外?”
当着他的面,皇帝多少耐不住释放些情绪,成去非只好劝道:“今上勿要泄气,受先帝唇齿之托的,不止一个重臣,万不可存此念消磨意志。”
不想这话反更添英奴心结,他不去细想这话里深意,只想起白日朝堂那一幕幕,语气越发丧气直白:“朕只盼到时他念在同宗同族,好歹留先帝血脉,日后也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话说到这份上,似乎也不再好相劝,英奴自此打开话匣子,在成去非面前懒得再隐瞒,:“今日廷议,大将军公然毁中垒中坚武卫三营,全都划到朱怀君名下,张青本就过得神仙中人,炼丹修气,眼下架空了他,指不定还乐在其中,撒手不用再操半点心。”
皇帝赌气似的絮叨许多,忽又冷冷一哂:“当然,张青先前怕是也没操过半点心,世家子弟不务王事,不是由来已久么?”
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失言,跟前就立着个正正经经的世家子弟,更何况,眼下,天家还得依仗着乌衣巷这众世家……天子多言,果真言必有失。帝王本该越高深,越莫测为好,底下做臣子的,不能蠢得一无所知,从不察天子圣意;更不能揣测圣心事事掐准,精明得透亮,乃人臣大忌。
这些帝王之术也好,为臣之道也好,当下,全都无关紧要,他们全都被大将军压得死死的,时机一旦成熟,他同他们,便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成去非似乎并不以为意,微微蹙了眉:“今上同太后说此事了吗?”
英奴摇首,成去非便道:“这些事,今上不跟太后说才是孝道。”说罢才了然为何这等大事,他却不曾收到消息,所幸,由皇帝亲口所说,倒省他一些事。
“朕也是这般想。”英奴动了动身子,提议道:“带朕去看看太傅吧。”
说着两人出了书房,那边赵器躬身过来递了灯,成去非一壁接过来,一壁说:“家父缠绵病榻太久,已多有不便处,还望今上体谅。”
见成去非这么利索引他前去,英奴心底不由沉了沉,嘴上只道:“朕早该来的,以为太傅不多日便会痊愈,不想偏枯之症这般厉害。”
说着自然想起大将军送虎皮一事,怕是对太傅刺激不轻,想到这,英奴牙关咬紧,四下明明暖流四溢,心底却觉阴冷异常。
太傅房里亮着灯,英奴遥遥看了一眼,莫名竟有几分紧张,一只脚刚踏进来,浓烈的药味便扑了满身,瞬间觉得呼吸都跟着稠了几分。
那个号称“江东之虎”,也曾纵横西北大漠力守国门的当朝名臣,就和自己只隔着一方屏风,英雄如美人,人间不许见白头啊!
烛光隐约映着榻上身影,英奴深吸一口气,终绕过那最后一道,凝目朝眼前人望去。
何曾相似的一幕!
他瞳孔骤然缩紧,先帝最后日子里的模样再度清晰起来,就是这样了,旧事如风,拂面而过,他到底是悲从中来,也曾午夜梦回,一线凄风吹于耳畔,先帝还是慈祥面目,再一瞬目,便形容枯槁,新墓自钟山拔地而起,同他的先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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