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先生是个大家公子,因为举手投足都文质彬彬,身边还跟着一位侍僮,和乡下出来的人完全不一样,是考功名时栽了跟头,才一个人跑到这乡野之地来的;
有人说先生是王孙子弟,只是在王权争斗中吃了亏,为了逃命隐姓埋名而来的;
更有人说,先生实际是修仙的道人,早就已经半只脚踏在红尘之外了……
一圈问下来,什么说法都有,就是没人能说得清先生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不过大家也都不在意,因为就这么一位先生,谁也不会过问他的学问高低,究竟是何方人士,也甭管孩子几岁,一股脑儿地全送进先生的学堂里听书去了。
于是先生的学堂里,大的孩子已经下地干活操持家用,小些的还没识字。先生也不在意,一视同仁,讲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他穿着半新不旧洗得看不出颜色的长袍,手里拿着字迹清隽的书本往讲台上一站,嗓音如盛夏中一泓清潭般清冽沉稳,又隐隐约约带着令人沉迷的抑扬顿挫。他念起那些让人一知半解的之乎者也时,就算是再调皮的孩子也会安静下来,沉浸在一片书声琅琅之中。
杜舞雩见到这位先生的那天也是个好天气,阳光温暖又轻柔,落满了院中的槐花树。在那一片被阳光照得发暖的槐花清香中,先生单手持卷,讲了一整天的诗经。
他带着孩子们读书,一字一句读着王风第一篇: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杜舞雩站在一片暖洋洋的阳光里,心底却如流水冰凉。
这个人……
哪怕他穿着洗到看不出颜色的布衣,安静地垂落着长发,鬓发掩去一双艳丽的眼角……哪怕隔了这么远的时光山水,他也不可能会认错。
杜舞雩缓缓地呼吸着,竟不知此时是梦是幻。
他觉得自己应该向前,走到那人面前去,问问他怎么会在这里,问问他经历了什么,或者就问问他……别来无恙……
但是脚步却好像生了根,心中骤然被不可名状的畏惧填满,令他的心摇摆不定,一时想要上前,一时又想要转身就跑,两相挣扎权衡,最终却只是站在原地,一寸也无法移动。
在他举棋不定的愣怔中,先生慢慢地念到: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他就那样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日落西山,先生散了学堂,大大小小的孩子欢呼雀跃着放课离去。先生也收拾了自己的书本,薄薄的单衣裹着一身清瘦,怀抱着线装书本匆匆走进将落的暮色中。
晚风吹过他的鬓边,卷起他长而柔顺的发,拂过他眼角神色的羽毛印记,如同清清淡淡的轻吻。先生抬起一只手,用苍白的指尖压住了鬓发。
他微微地垂着眼,脸上的表情淡漠温和,直到路过杜舞雩的身旁,才愣了愣抬起眼来。
一双承载着漫天霞光的异色双瞳,平静率直,一眼就看进了杜舞雩的心底。
“你……”
杜舞雩心头一紧,正要开口。
先生歪着头看了看他,极有礼貌也极矜持地笑了笑,单手将怀里的书又抱紧了些,转头离开了。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被风摇落,纷纷扬扬落在他脚后的槐花却如一场大雪,永无止歇。
第二章
【贰】
按照杜舞雩一开始的想法,是只在村里待上两天就再度启程,没想到离开前一时兴起,竟然迎面撞见故人——纵然那人一脸淡漠疏离,但却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雪,纷纷扬扬地充斥着杜舞雩的内心,令他觉得呼吸滞塞不已,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
杜舞雩咬牙思索了一个晚上,脑子里也不知是开了窍还是断了弦,上山去转了一圈,拖下几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外袍一脱挽起手袖,开始给自己搭房子——竟是决定就在此处安家立业了。
村中人们一听说他决定就此住下,一窝蜂地涌来帮忙,男人们同他一起垒墙刨木,女人们则七手八脚地替他编起了栅栏。就这样大家一起忙活了五六天,终究是在村边上又为杜舞雩开辟出一片小小的地,供他生活起居,就此落脚生根。
杜舞雩从小习武,虽然经过生死一役武脉有所受损,但身为武者的直觉与警惕心始终未变。在众人闹哄哄的忙碌中,他始终感到有一双眼在紧紧盯视着自己,不带恶意,也没有杀气,却另含着一些他无法猜透的情绪。
他在动作间装作不经意地看去,却是瞟到人群外一张不甚熟悉的脸——十分年轻,眼角还有青涩未退的痕迹,穿戴也十分简朴,是个丢到人群中就会消失不见的普通少年。
他察觉到杜舞雩已经发现了自己,第一反应是躲避,但视线刚一移开,又立刻咬着牙回瞪过来。那眼神在恼羞成怒中,又好像有几分埋怨与愤怒,却都是轻飘飘的,落在人身上只让人觉得难过。
我得罪过他吗?杜舞雩满心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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