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自左下星位起,道经天元后自发分为三路,步步壮大,蚕食紧闭,将黑子的长龙围剿困杀至支离破碎再难凝聚。
局势朝白子一方倾倒,看样子胜负很快就将揭晓。
“还没考虑好吗?”
眼看时计上方的细沙快要落尽,执白子的老者善意提醒道,而他对面的罗弈捏着枚黑子,眉头紧紧皱起,是在斟酌下一步将要如何破除困局。
思考的结果是罗弈从己方抽屉里再拿了一枚黑子,“我认……”
“同样的方法再来第二次我可不会上当了,收着收着。”老者眼疾手快拦住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强迫他把投子的那枚子给收回去。
“我都输了,再勉强还有什么意思?”
老者哂笑,手上动作毫不放松,“上一次你回去以后,我想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将棋局复盘了,托人送给他在棋院当棋手的侄子看,你猜猜人家回来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
老者在棋盘上点了个位置,“人家说你当时要是下高目的这里那我就输定了,还说整局棋的走势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我充其量只有三手在你的意料之外,还基本都是臭棋,我真是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专业八段棋手的眼光不可谓不毒辣,一眼看穿黑子玩的这些小把戏与背后两位棋手的真实水准。
“我就说哪里不对,当年老罗亲自找来国手九段教你下棋,听说你不打算走这条路那位九段还惋惜了很久,会输给我这种后来瞎琢磨的老头子才真是对不起老罗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我好久都没下过棋了,手生。”罗弈十分谦和地说,“应该是当时没发现还有这种解法。”
老者冷哼一声,“别扯这么多有的没的,你这小孩,真是越长大越不把长辈们放在眼里。”
罗弈收回多的那枚棋子,“不是所有的长辈都值得放在眼里的。”
“那我是哪一类?”
“您当然是值得尊敬的那一类。”
老者的心情被他哄得稍微好点了,但还是瞪着他,“你尊敬我就好好下棋。”
“我知道了。”
乍看棋局,白子张狂霸道,占据了棋盘中的绝大多数位置,而黑子则要可怜得多,不论哪边都只有零零散散的一小片,根本就是溃不成军的真实写照。
外行人都会认为黑子无力回天,但换老道的棋手来看一定能看出其中蹊跷:这黑子散得极其有规律,关键的几个星位都被牢牢占据,形散而神不散,中间有一股隐约的气在缓缓流通。
“我下这里。”
罗弈手中黑子落下的一瞬局势便天翻地覆,就如千山鸟飞绝的寒山中突然生出一支柔软的春花,这朵蛰伏已久的春花看似柔弱渺小,却挟着势不可挡的劲头地将封山的寒雪撕扯开一道口子,透出连绵的绮丽春意来。
雪融之春,这本来就是极其顺理成章的事情。
“看来是我输了。”
前后不到五步,老者就笑眯眯地将两枚白子放在棋盘的角落,“你要早这么认真起来,这局棋就不用下到这个时间了吧?”
这局棋开始的时候窗外暮色尚浅,薄红的火烧云迤逦在天边,至此时只剩下深浓静寂的夜色。
赢了棋的罗弈神色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太多喜怒,“谁知道呢。”
老者收敛起脸上笑意,“最迟什么时候?”
“半个月。”
听到这个答案,老者叹了口气,“我记得半个月后是莫老头的八十寿诞,你真是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啊。”
“嗯。”罗弈摩挲着手中温润的黑子,“所以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准备,就为了让外公觉得惊喜。”
这是他的家事,中间恩怨纠葛十多年,旁人一概不好评判对错,老者知道这个道理,未像其他人那样假惺惺地劝他看开,“之后呢,考虑来这边发展吗?别的人我不能肯定,你的话,位置和路子都是现成的,只要你想……”
“现在不考虑以后也不考虑。”罗弈打断了他,“我好不容易才把我爸留下来的东西洗白,再下水别人要笑话的。”
老者神色阴霾了一霎,眼神乌沉沉的,仿佛在说“我看谁敢嘲笑你”。
“人各有路,”罗弈不为所动,“我的路就在这里,勉强不来的。”
老者表情缓和了一些,“我一直都很怕天上掉馅饼的事,你这都不是掉馅饼是直接掉金子了,说实话我心里怪不踏实的,所以才跟你说这些。”
“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都记得,爸爸刚走的那段时间要不是有您在背后挺我,我哪能这么顺利?”罗弈点了下棋盘,“一个顺水人情而已,有您说得这么夸张吗?我的根基在荣城,这辈子又不打算再下水,您不要岂不是便宜其他无关紧要的人?”
佣人是时候来敲门,说晚饭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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