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白道:“臣返营途中接到消息,说四皇子有谋反之意,不得已才召集京城拱卫入宫,臣自知有罪,请皇上责罚!”
正康帝神色莫名,他靠坐在龙椅上,看过脚边已经断气的王进忠,又扫过一旁哭得梨花带雨的宫妃们,望向早已吓傻的皇子公主们,最后朝着夏添招了招手,神情十分和蔼,“十三,你过来。”
夏添看了他一眼,却动也不动,只道:“父皇龙体为重,还是先请太医来看为好。”说罢又看向禁军统领,道:“吴统领,太医院可有损伤?方才父皇中毒,只怕……”
吴统领早先得到赵元白和夏添所说的消息亦是半信半疑,待得四皇子当真让人杀入宫中,他才尽数相信,此刻安王在他看来就是救驾有功的孝子,若不是他,今夜皇城就要变天,于他更是莫大的渎职。因此对于夏添他十分感激,十分恭敬地答道:“四皇子一党的叛军在宫中四处烧杀,太医院亦有一二叛军流窜,但已被赵将军带人剿灭,臣这就让人去请太医。”
皇帝寝宫中,宫妃和皇子皇女们在外间跪了一地,内间,一群太医面面相觑,垂手立在皇帝榻前,谁也不敢先开口。
左太医见众人吞吞吐吐却谁也不说话的模样,摇了摇头。他捋了捋花白胡须,想着自己已近花甲,也算是活够本了,便道:“臣直言,皇上熬不过一日。”
正康帝听到这样的话,却也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震怒,如今他已是油尽灯枯,无力再去驳斥,只抖抖索索地抬起手,“道……道长……”
吴统领跪在一旁,道:“回皇上,道长逃命时已经被四皇子的人杀死了……”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长身上背着包袱,装满了金银珠宝。”
正康帝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彻底熄灭,他又咳嗽了几声,用嘶哑的嗓音喊道:“十三呢……朕要见十三。”
众人皆以为正康帝终于发现了安王的好处,或许是要为着多年来的漠视冷遇对自己这个孩子说些什么,更有心思活络的,想着恐怕安王还能有机会借此一跃而上。
夏添和盛黎对视一眼,盛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夏添这才起身走到皇帝近前。
正康帝面色灰败,看着夏添的眼神带着难言的情绪,夏添至今不知道这个皇帝为什么讨厌自己,可他单只想到正康帝特意赐药,几次三番想要了自己和饲主的命就气愤难当,他低下头,低声道:“父皇,你还想说什么?”
正康帝眼中露出一丝精光,夏添心头一凛,兽类求生的本能令他下意识地往后闪躲,而盛黎亦在同一时刻起身,将夏添往后一拉,护在了自己怀中。
一枚毒针刺在五爪金龙的帘帐上,倘若夏添躲得不够及时,那枚毒针就该刺在他的额头。
屋内或跪或站的大多皆是武将,对于危险有着极度敏锐的感知,因而也注意到了正康帝这突然一举,他们心头一震,自觉竟目睹了皇室秘辛,连忙低下头掩去面上震惊。而其余伺候的太医抬头时,却见正康帝哈哈大笑:“朕是紫薇帝星!朕才是真命天子!朕……”话音未落,手重重垂下落在床边。
众人心头一凛,左太医顾不得君臣尊卑急急上前查看,片刻后才道:“皇上……去了。”
这个权柄在握多年,一直任意恣睢的一国之主,竟然就这么去了。
盛黎双眼泛红,倘若不是残存的一丝理智控制住了他,此刻他恨不能将正康帝拖起鞭尸,且不说夏添此世本是他的孩子,哪怕一个陌生人,也不该有这么大的恶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正康帝却在咽气的前一刻竟想着如何杀死自己的孩子?!
在他们以前的计划里,正康帝可以用药多拖上一段时间,待夏添坐稳了那个位置再说,可此刻,盛黎却只后悔方才没等到四皇子杀了皇帝才动手,他不知正康帝还有这一手,否则方才定然不会让夏添上前。
夏添亦是吓了一跳,他顾不得后怕,紧紧抓着盛黎的手安小声抚道:“别怕别怕,我没事的。”
盛黎做了个深呼吸,略略平定心绪,又再三克制,方才松开紧紧禁锢着夏添的双手,看向赵元白。
赵元白会意,立刻起身道:“眼下四皇子的军队尚在城中烧杀掳掠,倘若不早些解决,恐有大乱。”一旁的京城护卫军亦是连声称是。
吴统领虽然愚忠,却不是愚蠢,他到底为官多年,细细思索便看出如今局势对安王最为有利,且赵元白说得很对,皇帝殡天,皇子内乱,此事定然要请人出面主持大局。而今后宫无主,丞相称病,此刻手握军权虎符的赵元白就是最高决策者,然而他显然是无意争锋的。
这一点让吴统领放心了不少,只要不是赵元白谋逆,皇位上仍旧是夏家血脉,那皇室天威就不会被动摇,他亦算是尽忠职守了。
吴统领当即朝夏添跪拜道:“若非安王深谋远虑,今夜恐有大乱,还请安王暂为摄政,以肃国统!”
赵元白十分满意,毕竟他与夏添还有着血脉关系,这个话他不能率先开口,只能附和,吴统领既然开口,他当下也道:“还请安王暂为摄政,以肃国统!”
夏添并未让人遮掩正康帝的死因,中秋家宴上的一幕他也让人传了消息出去,还不到中秋之月落下的那一刻,京中已经传遍了此事。
丞相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且在盛黎的有意安排之下,还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
外人都以为丞相称病不出乃是托词,却不知道盛青松是真的病了。那么久远的往事被人翻起,而他的靠山也不再稳固,盛青松本就一日日地焦头烂额,直到那一日他无意中路过安王府,撞见了一个打扮娴静的妇人牵着一个幼童,且口口声声称对方“宁安”,而那张脸——分明就是他早该死了多年的嫂子!
盛青松心中有鬼,急火攻心,一回府就病倒了,且也不知为何,明明请来了号称可“起死回生”的刘太医前来看诊,他的病却越来越重,不过三日,竟隐隐有癫狂的征兆。
今日得了皇城变天的消息,盛家几个子女都紧张异常,盛黎当年在盛家时,可没少被他们肆意辱骂过,而今这个人却一跃而上成了摄政王的王妃,那他们的日子岂能好过?他们涌进盛青松的院子希望能得到父亲的庇佑,却全都被赶了出去。唯有盛玥留在最后,他到底还是盛青松最为属意的儿子,得了机会入院说话。
然而不等盛青松开口,盛玥却抢先问道:“父亲,京中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盛青松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是真是假?”
“母亲……母亲也是因此而疯的,是不是?”盛玥偏开了头,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定论,却难以接受,“父亲,你……你当真只是庶子?”
当朝的庶子地位十分低下,除了比寻常奴仆好些能勉强顶个主子的名头,却没有什么权势,不能继承家业,也不能拜入名师门下入学,甚至庶子往下三代不可科举,唯一入仕的机会就是参军,靠着鲜血堆出来足够多的军功攒下家业,方可自立门户,不再为庶。这规矩是开国皇帝定下来的,因他本是嫡子,起势前却因父亲偏爱宠妾,而被几个庶子庶女欺压得抬不起头。
也正是因此,当年怒火攻心杀了兄长后,盛家嫡脉虽然只剩盛青松一人,但他只要一日顶着庶子的名头,就一日不可翻身,索性起了心思,在正康帝的助力下顶替了兄长的名头,享受到了莫大的好处。
“庶子如何,嫡子又如何?”盛青松这话几乎已经是承认了,他阴冷地看着盛玥,“你都是我的长子。”
虽然心头早有定论,但当真听到父亲承认,盛玥仍旧如遭雷击,他与人相交最重家世,因他自己乃是丞相府嫡次子,兄长又是个傻子,与嫡长子无异,是以最为嫌恶庶子庶女,认为与之相交难免败坏名声,有辱自己嫡子血脉。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父亲竟是他最看不上的庶子,他的大哥才是真正的嫡长子,自己不过是个庶长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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