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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惟为此很是思索了一番说辞,不料李澜却意外地通情达理,摆了摆手便应允了。小孟学士未及疑惑,便见太子殿下抬头望向乾元宫那里,低声道:“黎掌院说了,父皇见了他,兴许能好……孤只要父皇好起来……反正,等到父皇好起来了,自然就只要澜儿了。”

孟惟挑了挑眉,端详着小太子面上的喜色和期冀,到了嘴边的劝说都显得太煞风景,斟酌一番后深以为时机并不恰当——小太子叫满怀的柔情幻想蒙瞎了眼,全然没有想过皇帝清醒之后极有可能的暴怒和发落。

可惜这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目前看来皇帝一时还不会好转,他不愿意扫兴,便只是欠身应是。

照例忙到夜里,李澜沐浴既毕,一如既往地问起他父皇:“父皇可已经服药睡下了吗?”

乐然低头为他整理衣袍,诺道:“陛下应当已经睡下了……殿下可要去看看么?”

李澜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走吧,去看看。”

这回便轮到乐然惊讶了。其实自从那日自承李沦后,小祖宗虽然对陛下的关切不减,但除了割血做药引,跑乾元宫也不及往日殷勤了。

黎掌院的阻拦确乎有效,但他自幼服侍李澜,自然知道殿下其实是很有些伤心了的。将心比心,若是他遇见这样的事,他心里恐怕也受不了——不论是遇上皇帝这样的,还是遇上太子这样的,哪个都受不了。

但李言睡得却比李澜想的要晚些。李澜进去的时候,乐意正俯身试图把琼从龙床上抱出来,回身看见小太子眉梢微挑,不知怎么地想,这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形状。倘若陛下看见了,怕是要生气的。

继而心内又觉得荒唐悲凉,皇帝这几日总是抱着兔子神志恍惚地念叨什么谁是谁的话,看着李澜也不怎么叫李沦了,只是恍惚和落泪,黎掌院说这是要好了,可谁知道皇帝真的好了之后又会做出什么来?

他虽然自幼就在皇帝身边服侍,可这番被胁作了从逆的歹人,实在不指望皇帝会姑息——追究下来,怕不是要比旁人更多挨两刀。

李澜自是不知乐意心中波澜百转,自顾自走到床前,静静地看着他父皇的睡颜。

李言本来是抱着兔子睡的,兔子叫乐意拎走了,另塞了个特意赶制的软枕在皇帝怀里叫他搂着。

李澜盯着那个软枕,恨不得抽出来把自己换上去,就这样盯了半晌,盯得乐然心里发毛,乐意疑心他起了歹心的时候,却听他低声向他父皇说:“澜儿过两日叫那个哭包来看父皇……父皇可不要认错他。”

“父皇……绝不许认错他。”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李澄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手还在微微发抖。精干沉默的侍从小心地扶了他一把,李澄拍了拍他的手腕,仰头看着那轩昂的宫宇,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进去。

那侍从便在后头目送着他,面上露出些关切的颜色来。恰李澄回头看见了,便腼腆地笑出来,向他摆了摆手:“廿三,你先去吧,本王不会有事的。”

廿三听了点了点头,跳上马车,驾着向另一处去了。

奉旨来接迎鲁王的大珰看了忍不住奇道:“殿下的车架怎么不在宫门口候着?”

李澄摇了摇头,说:“公公不必忧心,小王另有事叫他去做,到时候自会来接的。”

那大珰点了点头,继而笑道:“不知是何要事?”

“也没什么。”李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小王忽然想吃莲子了……莲子煨起来费工夫,需得叫他们赶紧准备上,回去才能吃得到。”

他说着,抬眼望向前方的宫阙,道:“请公公引路。”

李澄虽然号称是最受皇帝爱重的宗室,却也同皇帝其他儿子一样,未曾有过踏入乾元宫的殊荣。此番正是破例。他一路向内走进去,听引路的大珰同他说:“太子殿下政务繁忙,少时待殿下见过了陛下,再到前头去谒见太子不迟。”

李澄点了点头,轻笑道:“自是该然。”

乾元宫里比外头还要更冷清,李言如今是全然不肯见人的,镇日里只抱着兔子蜷在龙床上,身边仅得乐意和胡开侍奉,黎平昨夜里守着,如今正在补眠,其余内侍女官则都一溜地侯在外殿。

李澄正站定了脚步将乾元宫前两列披甲的执戟卫士端详了一番,来迎的大貂珰见他不走,便出声叫他:“殿下?鲁王殿下?这便是到了。您这是看什么呢?”

“小王胆子小,”李澄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轻声细语地道:“眼看得刀戟森森,可真是骇人得很……这便来了。”

李澄没想过皇帝的寝宫叫他想起的第一个词会是空旷。一个太医模样很仙风道的中年人走过来,自称是太医胡开,同他交代了些事,他都一一应了。这才重新整了衣冠,恭敬地走到龙床前叩拜如仪。

半晌无人应声,他便抬起头来,就看到他的皇伯父也正在看他。

皇帝比他记忆中的消瘦苍白许多,那种苍白带着病气,同素白的单衣浑然一体,殊无血色,被那松松挽起的黑发衬得刺目。

往日里威严深重的天子没了冕旒和帝袍,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憔悴的病夫罢了。李澄下意识地想着,继而意识到这个念头有多大逆不道。但他并未对这大逆不道稍作忏悔,他略有些沙哑地开口叫道:“皇伯父。”

李言怔怔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瞳竟剧烈震颤起来;而李澄不避不逃,也用一双漆黑的眼回望过去。气氛一时颇有些凝滞,乐意都忍不住稍稍屏住了呼息,却见皇帝慢慢地闭上眼,鸦黑的睫羽一颤,颤落两行清泪来。

“阿亶,你怎么来了。”李言虽然潸然,却是用一种外人无法想象的柔软语调温存地叫出了这个名字。乐意和胡开都甚为讶异,跪在他旁边的李澄则猛地打了个冷战,垂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起来,大睁的眼里也落下泪来,面上却无一丝表情。

乐意倒终于想起来了“阿亶”是谁——那是皇帝打小最亲厚的弟弟,鲁哀王李亶,李澄的父亲。

大貂珰一双厚嘴唇颤了颤,却没能说出话来。李亶的死一直都是皇帝的心病,如今皇帝神志不清,竟将李亶的儿子认作了他,实在是叫人忍不住大叹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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