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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得李澜认真地问胡开:“胡太医,这药引是不是只能割手指上的血?孤这五根手指上快没处下刀了,右手要拿笔批奏疏的,伤不得,割手腕可以么?”

胡开吓了一跳,忙道:“手腕岂能动刀的,殿下勿忧,容臣细看……”

皇帝的长睫毫无征兆地一错,落下泪来,滚到琼雪白的兔毛上,吓得那兔子抖了抖,直往他怀里埋。

黎平不动声色,却见皇帝被兔子一拱,像是回过了神似的,继而露出些茫然无措来,像是困惑于自己为何落泪。下意识地往李澜那边望,望见他手上的伤痕,又忍不住收回了目光,抱着兔子蜷得拢了些。

黎平点了点头,趁李澜正和胡开一道琢磨指头上何处下刀的时候,忽然走到龙床边,低声问:“陛下觉得他是谁?”

李言先是一怔,下意识地抬眼看他,喃喃地叫他“平哥儿……”,又顺着他的手指往李澜那边看。只一眼,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收回了目光,搂着琼又落下泪来,嗫喏着说:“他是……是谁?是……他是……是李……李沦……”

他吐字极困难,好像每一个音节都有千钧重的力道,压在他心上,坠在他舌尖,叫他。可黎平不肯放过他,犹自追问:“李沦那个没良心的小畜生活该挨千刀,你哭什么?”

“李沦……他……李沦……他是……”李言答不上来,越发颤得厉害,闭着眼只流泪,不肯再说话。

直到李澜端了那滴血参汤过来,才有些惊讶地叫道:“父皇怎么哭了?”

黎平还不想把那一点说不上来的起色告诉他,便摆出一副你少见多怪的嘴脸来,哼道:“他不是常哭么,总不过是被你气的。”

李澜听得委屈极了,瞪了他一眼,低**放软了声音道:“父皇不哭……你就要……就要见到你的澜儿了。来,把这药喝了。”

“澜儿……”李言慢慢地睁开眼来,怔怔地看着李言,眼泪落得越发厉害,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满心里都是饱胀的酸涩和痛楚。

李澜怎么看得了他这般情状,自己都快哭了,急忙拿了手帕小心翼翼地给他揩去,翻来覆去地低声哄:“你不要哭,不要哭……你要什么,你给我说……你先把药吃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父皇,你不要哭了……”

黎平见状,便也上前一道来哄,总算哄得皇帝趁热喝了参汤。李澜犹自不安,拉着黎平问:“父皇是不是不舒服,身上疼了,才哭成这样?黎掌院,你快给他仔细看看,他怎么……”

黎平知道缘故,是以很有几根成竹地道:“殿下勿忧,我老人家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保管到时候还你一个好好的皇帝就是。”这般说着,倒也还是坐到了龙床边上给皇帝诊脉。

李言嘴唇微动,似乎念叨着什么,只黎平听得清楚。

“他是……是……他是……”

“他……是谁……?”

第一百二十八章

淮王李溶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癖好,便是爱看坊间话本。

他父亲端悼太子被乱党弑杀的时候他尚在襁褓中,宫乱之时被身材纤巧的母妃抱着从狗窦里钻逃出去,才为端悼太子保下这一脉香火。

他知事时已在封地做藩王,皇叔李言早已践祚,他母妃倒没什么心中不满。能挨着宫墙狗窦,绝不会是盛宠的妃子。若端悼太子还在,她或许连亲王府的太妃都做不得,只能做个郡王府的太妃。是故淮王太妃只是很心平气和地吃斋念佛,安贫乐道地教诲儿子要惜福,小心做人,安稳度日就是。

李溶自幼无人管教,也不需要学什么文武艺——他本就是帝王家了。读书习武都是草草敷衍,大了些便敷衍都懒得,镇日只看听戏话本,并不是一个很有出息的贤王。此生遇见过最大的凶险,也不过是遇到一个连年落第的半疯书生闯上门来,叫嚣什么淮王殿下是端悼太子之子,是名正言顺的大宗正统。

那书生被他母妃叫人打了个半死,连夜解入京中,后来听说还在西市被剐了一遭。

李溶对此并无触动,倒是他母妃很是风声鹤唳了几日,更紧张兮兮地把他书房里一些好汉聚义的话本都给烧了,叫他颇为惋惜。

他很以为母亲是杞人忧天。不同于不是久居深宅就是久居深宫的母妃,他见过皇帝好几次的。这位叔父虽然说乍看阴沉了些,但也没有书上说的那种鹰视狼顾或者环头豹眼的凶恶面相,甚至还长得颇为俊美,想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

哪怕不以貌取人,话本上的昏君亡国前大都滥杀宗室,才会落到孤立无援,他想这个皇叔总不会不知道的,多少要顾及声名。

是以李溶这些日子都过得老神在在。他进京是为了向新的监国太子投诚,好继续做自己的太平王爷,见不见到皇帝其实于他并无太大区别——不像李澄。

话本上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李溶把玩房内的小丫鬟的时候倒也觉得她像水一样温软柔和,但此刻他才领会到这句话的深意。

李澄那小子又在哭了。

李溶托着下颔晃着嵌玉金樽想,大家都是自幼失怙,在封地被寡母带大的。何以自己这般英雄气概不逊太祖,这个小堂弟却仿佛雨天的檐头,滴滴答答往下淌水,三句话哭红一双兔子眼,半天没个晴的时候,看着实在叫人烦心。

奈何李澄的王府也在俊德坊,与他几乎是对门,整日里忧心忡忡地含着泪找上门来,叫他想起先前养过的一只总是泪汪汪的叭儿狗:虽然知道这狗是因为眼睛有病才眼泪汪汪的,可还是忍不住心生怜爱。

心生怜爱之后就会变成这样了。李溶诚心实意地叹了一口气,不知第几次开解这个哭包堂弟:“不会的。太子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之前和你我连面也未见过,哪里就会恨上你。”说着还压低了声音,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我可听说他先前这里不怎么好……这你也值当放在心上?”

李澄仍旧是忧心忡忡,抱着盛满蜂蜜牛乳的碧玉杯打了个哭嗝:“嗝……可、可皇伯父……皇伯父待我恩重……嗝……恩重如山,太子哥哥却总、总不许我拜见……”

李溶对所谓恩重如山很是不解,不过皇帝和李澄仿佛是更亲切些,往年谒见既毕,总会留李澄说话,给他的封赏也要丰厚得多,便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别拜见了。皇叔一向身体不好,而且他一病了就不见人早都是逸闻了,不叫你见怎么了。来,再喝两口奶,可别打嗝了。你一个王爷,像什么样子。”

李澄便又喝了几口甜丝丝的热牛乳,果然不哭了。李溶觑着他,没好意思说蜂蜜牛乳是他小时候夜啼惊悸时老乳媪献的方子,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倒还这样灵验。

李澄稍稍哭定了,抬眼看着他,不知怎么的,眼泪又落下来了。李溶脑仁一阵抽痛,嗓音都忍不住抬得高了些:“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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