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王语嫣颤声呼唤。
慕容复任邓百川半扶半抱着他,勉力站定。他被萧峰适才那一句重话激得急怒攻心,这口血一吐出来,心头反倒突然一片清明。
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尊严体面,任凭王语嫣抖着手替他拂拭襟上唇边血迹,闭眼喘息片刻。试着搬动内息,却觉丹田空虚,周身游走的只余一线诡异寒气。他心知再试无益,遂丢开此事,定一定神,只觉喉头腥甜,内心似明似暗,凝神思索片刻,心中已有了决断。
萧峰此是愤激之语,不经思索,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忽见慕容复脸色雪白,摇摇欲坠,被他激得一口血吐了出来,这半句没说完的话哪里还续得下去。
他怔立当场,头脑一片空白,惟有种种思绪记忆纷呈而至,走马灯般过去:忽而是宋夏边疆,一星篝火,筚篥声声;忽而是杏子林中,联手退敌;忽而是洛阳牡丹会上,落英缤纷;忽而是汴京上元节夜,灯火阑珊处;忽而是黑山白水,并辔而驰,辽国草原上的金莲花盛开绵延,直至天边。然而其中翻来覆去,一闭眼便在眼前重现的,还是适才慕容复和身扑上,以自己身躯替他受了游坦之一掌的那一幕。
想及此处,忽闻一个女子声音哭道:“萧大爷,你……你……太过分了!”
说话的人正是王语嫣。她满面泪痕,娇躯微微颤抖,抬起手指着萧峰,颤声道:“萧大爷,自你同我表哥相识,这些年来,他为人如何,待你又如何,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这些外人无从评判,难道萧大爷你……你……自己却没长眼睛么!”
“语嫣,不要说了。”慕容复疲惫地出言阻止。
王语嫣恍若不闻,似横了一条心,一顿足,含泪道:“我表哥不惜以身犯险,营救阿紫,一半是看在阿朱姊姊面子上,一半却是看在你萧大爷的情分上。否则他堂堂一个朝廷命官,何苦自降身份,来搅江湖这潭浑水?他不惜得罪整个武林也要站在你这边,难道也是招揽人心?替你受了庄帮主那一掌,难道也是逢场作戏?我倒要问问你,萧大爷:你见过谁人为了收买人心,情愿拿自己的性命来做戏的吗?不想你非但不领情,反倒…….”
“语嫣!”慕容复陡然厉声喝道。
他这一声呵斥动了真怒,引发紊乱内息走岔,顿时一阵剧咳。邓百川慌忙抢上照拂。
“表哥!”王语嫣登时急了,跌跌撞撞奔回他身边,手足无措。
一阵咳嗽稍缓,慕容复松开捂嘴的袍袖。一幅衣袖斑斑点点皆是血迹,吓得王语嫣六神无主,哭道:“表哥,表哥!你莫生气,你莫生气,我……我再也不说啦。”
慕容复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摇头示意无碍。
他喘息片刻,一睁眼,推开邓百川,深吸一口气,立定脚步,挺直背脊,正色道:“语嫣是小孩子不懂事,出言不逊。万望萧大王多多包涵。”
萧峰恻然。他心知方才愤激之下,蛮性发作,说错了一句无可挽回的重话。慕容复却并不给他开口辩解的机会,语气温和却不容分说,截断他话头,道:“既然萧大王这么想,那我也无话可说。”
萧峰一怔。
前头方才闹得惊天动地,后山却清静一如既往。日光炽烈,将满山挺拔的皑皑青松映得冷然。不知哪间偏殿在作功课,有风起来。宏大的梵唱和着阵阵松涛,混杂着檀香气味,随风传了过来,与阳光一起自藏经阁窗口扑入,悄然攀上慕容复青衫衣角。他立在那里,方才束发发冠为段誉剑气击裂,不及整束,头发凌乱,好不狼狈,然而神情凄绝而坚毅,身姿挺得笔直,一身青衫袍袖血迹斑斑。
只听他打点起精神,一字一句扬声续下去道:“常言道,君子断交,不出恶声。今日就请藏经阁中诸位作个佐证,听在下把这一笔糊涂帐算个明白。第一件:萧大王于我曾有救命之恩。今日我替他受了庄帮主一掌,这一桩,就算你我二人两不相欠。”
此刻他丹田空荡,这话无法以内力送出,又是低哑,又是缓慢,但一个个字吐得清清楚楚。萧峰听在耳中,却觉如如遭雷殛,心口如同被一块大石重重撞了一下。
他说不出话来。再瞧慕容复神色时,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他认得这表情。每次慕容复一旦露出这决绝神色,接下来的决定,便是驷马难追。
慕容复旁若无人,朝谁也不瞧上一眼,缓缓道:“第二件:杀母之仇。按理这是上一代人的仇怨,跟咱们这一代并无干系,但父债子偿,也算情有可原。姑苏慕容氏长居太湖燕子坞,萧大王若前来寻仇,定当洒扫以待。庄园机关、七九水路,都不曾对大王藏私,想必都还记得。”
想及当年太湖泛舟同游光景,萧峰心中没来由地一痛。他张口正要说话,慕容复已打断他:“……第三件。萧大王当年失手打死我家阿朱……”
他突兀地顿住。
王语嫣泪盈于睫,立在他背后,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地瞧着她表哥。只见他背心青衫微微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忽仰天长笑一声,终于滴下泪来,凄然道:
“……心之所向,情之所钟。阿朱她既是一往情深,又何容旁人置喙?”
他说放下就放下,眼泪一收,脸色一肃,袍袖一拂,转向慕容博,正色道:“爹,大燕国已经亡了六百多年。慕容家祖宗遗训复国,世世代代,前仆后继,若是易事,便是有一百个大燕国也都复了。但孩儿既然是慕容家的子孙,那就命中注定要承担起这桩事业。至于此事能成与否,又如何成事,孩儿自有打算。萧大王一开始便不在我布的这个局里,现在又何须附丽于他?”
他这一番话说得无比决绝而又无比沉痛。
众人皆作声不得,面面相觑,竟插不进一句话去,无从劝解亦无从插手他二人这一场恩怨。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前后也不过半天功夫,却都觉得好似过了一世。
慕容复脸色凝重,抬手一揖,朗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就请各位作个见证,慕容复与南院大王从今往后,恩断义绝。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但凭今日割袍断义,一笔勾销。”
说话间,他勉力调集残存的一线真气,暗暗蓄力于右手掌缘,话音甫落,左袖拂出,以掌代剑,斜斜一掌劈落下去。
萧峰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不及分说,伸手欲阻,然而他哪里快得过慕容复。
他站着,好一会儿没有动弹,缓缓摊开掌心,怔怔瞧了一会儿手心中一角染了血迹的袍角碎片。
忽听得长窗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善哉,善哉!萧居士宅心仁厚,如此以天下苍生为念,当真是菩萨心肠。”
作者有话要说:开往少室山的快车到站啦。要恢复正常的更新速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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