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的话语被楼下的骚动打断。
他探头瞧了一眼,却发现有一人倒在地上,粗粗扫过竟是之前阻拦他进入海底宫殿的赤袍青年。
那人看起来情况不妙。
青岩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的手法绝不可能造成这种脸色青紫、七窍流血的效果。
“咦,这不是赤霞宗的小少爷?怎的没人跟着?”庄欢同样看着楼下,托着下巴啧啧感叹,却没有凑上去的意思,“若是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这人一身修为怕是要毁了。”
青岩看了那人一阵,暗道这人大约是脱离了自家长辈独自进入宫殿,遇着了什么东西以至于变成这样。
那人身上的灵气已经开始溃散了,这么下去好不容易修成的金丹怕是要碎掉。
青岩叹了口气,抽身下楼,拨开害怕得浑身颤抖的掌柜和小二,俯下身运起元力,深绿的颜色一闪而过,没入躺着的人心口。
青岩从储物戒里翻出银针来,在这人身上各大要穴插上针。
太素九针之中,长针是极为强大的治疗手段,但前置的时间很长,并且消耗颇大。
周围的灵气顺着几个插着针的要穴以极为平缓温和的速度钻进那人体内,青岩深吸口气,浅绿色的元力顺着脉络走了一圈,最终停留在情况十分糟糕的丹田。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浅绿色的元力欢叫着扑向了那颗金丹,钻进了金丹的裂痕里。
金丹里有什么东西,不是孕育的元婴,而是一种不祥的黑色。
青岩抽回神识,看了一眼脸色好上不少的青年,回头对小二吩咐道:“去寻个赤霞宗的人来,让他们带些灵丹,便说他们的少爷出了事。”
一听地上躺着的人这么大来头,店小二一个哆嗦,忙不迭的点头,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店,直奔街市上赤霞宗正施舍着鱼汤的地方。
庄欢仔细的看着青岩的手法,咂了咂嘴,摩挲着手里的家谱。
母亲会不会介意他领个男人回去?
这想法一闪而过便再也没出现了,他一点儿都不想被那个把他一脚踹出家门,说没找到媳妇儿就不用回来了的彪悍母亲打折腿。
不过,这人值得结交一下倒是真的,不管对方是不是记仇,是不是小心眼,多少都该结个善缘。
毕竟,这似乎是难得遇到的一个野生医者。
☆、赤霞来人
眼看着那少年脸色逐渐恢复,青岩收回银针站起了身。
元力消耗有些大,青岩感到一阵阵晕眩。
他叹了口气,医者仁心,他到底还是没办法瞧着这人毁在自己眼前。
青岩想到如今情况尚且不太明朗的廖晓啸,顿了顿,瞅着那躺在地上的青年的眼神亮了亮。
一颗含着磅礴灵气的丹药从旁被递过来,青岩一愣,诧异的看着将这丹药递来的庄欢,却是摇摇头拒绝了。
他元力不缺,消耗大了还有大针与碧水滔天,这类丹药对他而言倒是鸡肋了。
“收下吧,就当做是在下的道歉。”庄欢看着依旧拒绝的青岩,捉急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他一顿,又开口道:“你若收下,我便没有理由再缠你,了却个因果罢?”
话音未落,那颗灵药就被接了过去。
庄欢挫败的同时松了口气,下一秒他那口还没松完的气一滞,不上不下的哽在那儿了。
青岩一接过丹药就将之喂给了地上躺着的小少爷,待那丹药化作元力钻入了经脉,青岩抬头对庄欢扬起嘴角,温言道:“庄兄真是个好人。”
被发了卡的庄欢一脸悲伤:……
青岩拍拍手,在围观群众的目光中安然上了楼。
庄欢一怔,连忙几步跟上,问:“这位兄弟,这下可以告知在下你的名讳了吧?”
青岩顿了顿,叹了口气,妥协:“东方青岩。”
“东方兄!”庄欢笑眯眯,就像战胜了什么一般,“看来东方兄很崇敬医圣东方宇轩。”
医圣……这个称谓倒是让青岩微微惊异的一瞬,随即顺着庄欢的意思颔首道:“那是自然,这天下医者怕是少有不敬他的了罢?”
庄欢一摊手,“可惜因此而钻研针灸之道的,大多都没能成功。”
他倒是没怀疑什么,这天下医者虽然稀缺,但真要找也能揪出那么些来,其中改姓东方并且用针的绝对超过了小半数,只可惜大多修为低微,手法更加跟医术精湛沾不上边,不过是凭一个名头招摇撞骗罢了。
青岩看了庄欢一眼,觉得这人似乎是单纯的抱怨,又似乎意有所指。
想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世界,便没说什么,走到房门前推开了门。
“东方兄……”庄欢止步,停在了房门外,“救了那个小少爷,不怕麻烦上身吗?”
青岩走进房间,回头看了他一眼,挑眉道:“你说呢?”
说完关上门,将人隔绝在外。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只不过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有能力救的人,被硬生生耗死了。
对人不对事,那个小少爷横竖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是青岩自己之前伤了他,救了也图个心安。
赤霞宗作为南陆数得上号的大宗派,应当不至于使用什么阴险的手段才是。
青岩坐在床上托腮,琢磨着自己能够从如今的情况中抽取出来的信息。
庄欢看着关上的门,摸了摸鼻子,转身下楼自己端了杯茶坐着,等着赤霞宗的人找来。
因为是自家少爷出了问题的关系,赤霞宗的人来得很快。
那青年除却接受了青岩的治疗和一颗补充元力的丹药之外,没有人敢碰他,以至于就让他这么在地上躺着。
若是这人真出了什么事,在这客栈里的人都逃不过被赤霞宗罪责的下场,更不用说在这少爷倒在地上之后还碰过他的人了。
赤霞宗的小少爷脸上还挂着之前淌下来的血,脸色虽然苍白却不至于让人联想到命不久矣的程度。
掌柜微微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已经瞧不见青岩的影子,便走过去恭恭敬敬的对庄欢跪拜,感谢他与他友人的救命之恩。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修者,尤其是这修者还是大宗派里的宠儿。
庄欢脾气很好的挥挥手,掌柜便感觉一阵柔和的无形力量将他扶了起来。
掌柜更加感激这人了。
庄欢笑了笑,抬手指了指青岩房间的方向,道:“我那朋友想吃些东西,吩咐后厨做些好菜送去罢。”
掌柜点点头,又千恩万谢了一番,弓着身子退下了。
匆忙赶来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一来便蹲下握住了少年的脉搏,半晌松了口气。
老者抬头望了望周围,对端坐在一边的庄欢点了点头,朗声大笑,沙哑的声音中饱含着感谢:“庄家的小子,谢谢你做这个好人了!”
庄欢连忙摆手,站起身来帮这老人扶起地上的人,道:“邹先生,你家少爷可不是我救的。”
老者一愣,眉头皱了皱,道:“那便也是你家的医者,替我感谢他罢,过上几日,我遣人将谢礼送至你府上。”
“邹先生!这真不是我家医者救的。”庄欢一脸为难,话锋却是一转:“我看他也不像是贪图利益的人,想是比起灵药仙石,更加需要人情一些。”
“这……”老者也十分为难,欠什么不能欠人情,尤其是赤霞宗的势力那么大,若是这人有什么恶念便不好了。
救了他们少爷对赤霞宗而言是大恩惠,若人是庄欢救的还好,还能算是自己人,随意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还能增进一下双方的感情,可这事情却并非如此。
“他就在上边,邹先生可以去问问他有何要求。”庄欢笑着建议,“你家少爷我便给你看着,盏茶不到的时间,丢不了的。”
老者一叹气,便道:“也好,免得世人说我赤霞宗怠慢了恩人。”
庄欢笑吟吟的目送老者上了楼,低下头看着脸上的血痕已经凝结成血痂的小少爷,嘴角弯得愈发温和。
青岩正在房内研究着从宫殿中带出来的灵药,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猜测大约是上来送饭的,便起身开了门。
门开了,却没有饭香。
青岩诧异的看着门外的老者,眨了眨眼。
“请问……”
“果然英雄出少年!”门外的老者道,他颇为欣赏的打量着青岩,这人根骨很好,是个修炼的好料子,可惜已经有了师门结了丹。
同为一个医者,老者是十分惊讶的,金丹期的医者对医术的钻研,几乎就属于婴孩蹒跚学步一般。
要知道,在筑基之后,元力的运用才会稍微顺手些,而筑基之后到进入金丹先天之境这段日子,大多除了修炼便是阅读书籍。
譬如药材的辨认、人身的穴位、伤症的对应之策一类的书籍,在金丹之前,医者是不会被允许触碰真正的伤患的,哪怕他已经看够了足够的医书。
从认知到实践,是有着极广的距离的。
金丹期的医者普遍都只会被邀请进入一些宗门,由经验丰富的前辈点拨之后,才会被承认有治疗他人的资格。
毕竟,人家将希望都寄托于医者身上,却因为医者本身实力不足没能挽救人的性命,说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往深了说,还会辜负别人的期待。
索性,没有把握就干脆不出手。
这是川弥大洲的医者普遍的心态,反正有宗门养着,不怕活不下去。
所以青岩这个很明显才刚进入金丹期却成功保住了别人金丹的特殊例子,自然引起了老者的关注。
青岩被看得有些尴尬,却也不能对一个老人生气。
“年轻人,谢谢你救了我家少爷。”老者道。
青岩终于明白了这人的来头,摇了摇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说完一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者笑眯眯的看着他。
青岩犹豫了半晌,似乎下定了决心,便道:“我有一个朋友,之前在那海上伤了贵宗派几位长老……还望见谅。”
老者怔了怔,吐出一口气来,“你说的是廖晓啸?”
青岩点头。
老者深深的看了青岩一眼,半晌点头,“可以。”
“还有。”青岩补充道:“贵宗……可否不在那宫殿之中为难廖晓啸?”
“……”老者沉默下来。
青岩看着老者的模样,便觉得大约是没戏了。
谁知那老者再开口便是问他:“你可知廖晓啸是什么人?”
☆、20?丧心病狂
其实廖晓啸他不是人。
青岩想,却是向老者摇了摇头,道:“他是我的朋友,为了我逃脱而留在那宫殿之中犯险。不管他是何人,这份恩情都是无可更改的。”
老者听罢一乐,抚掌长笑道:“好一个儿郎!可惜啊……”
青岩眉头轻拧,“老先生……”
“先听我说完罢。”老者摆摆手,“我们从未想过伤廖晓啸,可你是否知道,廖晓啸纵横在各大古迹中多少年了?”
青岩一顿,其实他对这个兴趣并不大,与其在这里被动的了解廖晓啸的事情,还不如关上门去试一试养心诀中炼制丹药的入门法诀。
那老者却不等青岩回答,开口便道:“整整五百年了,五百年前,他就已经达到了合体巅峰,常在几界的秘境与古迹中出没。”
青岩闻言,知道这老者这会儿是不愿意放他安宁了,索性便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老者见了似乎十分满意,他捋了捋白髯,又道:“他掌握着不少秘密,那些个让川弥各大宗派派遣的弟子都全军覆没的秘境与古迹,只他一人安然得以逃脱。”
青岩越发佩服廖晓啸牛逼得突破天际的逃跑能力了。
“你说,这样的人,哪个宗门得了,都不会伤他杀他的罢?”老者道。
青岩却不以为然,只不过从击杀变为了捕捉,相比起前者,后者要更加令人忌讳忧心一些。
不管是哪个世界,手中掌握的秘密多的人,最终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自然,我赤霞宗也是想到得到此人的。但,廖晓啸在百年前却与这上界之人结了不该有的仇怨。”老者十分坦诚,“他唯一一次在古迹里栽了跟头,成功跑出来之后就投进了那魔头巫邢麾下。”
青岩抬头,听着巫邢的名字,便顿时来了兴趣,刚好小二送来了几道精致的菜式,他便干脆邀请了那老人进屋,吩咐小二去打壶酒上来。
老者笑眯眯的走进了房间,毫不见外的坐在了桌边,倒了杯冷茶,道:“若是廖晓啸没有投进这巫邢的麾下,他便是诸宗派争抢的香饽饽。”
“老先生说这些,是为了什么?”青岩抛出话题,手指尖敲了敲桌面。
“自然是为了让赤霞宗的恩人不至于陷于不利之地。”老者一叹:“那巫邢本也是仙帝座下颇有天赋的弟子,却是走了歧路入了魔道,弑兄叛师。”
青岩夹菜的手顿了顿,看向老者,觉得他口中的巫邢跟自己认识的绝不是同一个人。
“廖晓啸也不知为何,投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人麾下,还成了左膀右臂!”老者痛心疾首,“那魔头麾下的人都是被上头盯着的,唯独廖晓啸狡猾,盯不住,上界人放下话要绞杀巫邢和他手下的势力,你若是跟廖晓啸扯上关系,到时候可是洗不脱了。”
青岩却是不信,他知道但凡是个人,除非圣人君子,大多是无利不早起的,而这位老者告诉他这些,怕是不止是报恩而已,还有其他的意思在里边。
他思忖了一阵,试探的问道:“逮住了廖晓啸,上界人有赏?”
老者却没有扭捏,大大方方的颔首道:“有。”
青岩恍然。
这老者大约是想与他联手,将廖晓啸逮着了送到上界人手里去。
他也说过了,廖晓啸算是巫邢手里一员大将,若是不去救廖晓啸,手下人只怕要寒心,有了廖晓啸,自然不怕巫邢不出现。
倒真是应了他说的原谅廖晓啸伤了他们长老。
还了恩情又想得到上界的恩宠,打的好一个双赢的主意!
“为什么不去找巫邢手下其他人?”
“巫邢与他的势力常年龟缩在魔界,那地方处处都是瘴气魔物,凶险得很。”
意思就是只有廖晓啸在外头乱蹦Q刷存在感了。
青岩啜了口谷酒,感慨:果真是熊孩子,尽调皮。
“多谢老先生告知。”青岩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淡然道:“耳听为虚,我断不是卖友求荣之人,廖晓啸为我犯险,此等恩情没齿难忘,更惘论恩将仇报。”
至于巫邢,虽算不上好友,也够不上廖晓啸要还恩的地位,却也是颇有好感的。
作为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本土人,巫邢在青岩心中占着比较特殊的一个位置。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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