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她都觉得痛。
但,他外在的伤,都不是重点。
她听见奇怪的声音。
有一秒,她以为那是喘息,以为那是他喘不过气,跟着才领悟
他在哭。
地上那反射着浴室灯光的可疑水光,不是水,是他的泪。
他用那双满是青筋皮开肉绽,被他伤得惨不忍睹的手抱着头,遮住了脸,但她清楚看见那滴泪,在闪烁的光线中,落了下来,滴在地板上,溅起。
她震惊得无法动弹,心口抽疼紧缩。
当她发现,自己早已无法控制的缓缓蹲跪在他身前。
“滚开”
愤怒压抑的斥喝,蓦然在寂静的室内爆开,教向来胆小的她,吓得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可她没有退开,他需要她。
她知道,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来,知道是什么驱策着她走进这里,迎接他的怒气。
他需要她,需要她在这里。
所以,即便她其实很想拔腿狂奔,落荒而逃,却仍待在原地。
甚至,鼓起了勇气,轻轻的微颤的,抚上了他伤痕累累的手。
粗鲁的脏话,凶狠的从他嘴里爆了出来。
“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
她抖了一下,但没有缩回手。
要是在几年前,她会很害怕,或许现在还是有点怕,但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即便他赤手空拳捣烂了自己的房间,即便他口出恶言,但他没有甩开她的手。
可菲吸了一口气,抖颤着手,慢慢的将掌心贴上了他染血的手背。
他僵住,屏住了气息。
“我叫你滚,你听不懂吗”
那是一句咬着牙,从齿缝之中挤出来,饱含着威胁的话语,但嘶哑怨恨的声音之下,更多的是难以掩藏的苦痛。
视线,不由得模糊起来。
手贴着,更能清楚感觉他皮肤因为愤怒而产生的高热,感觉到他无法控制的战栗,和因为过度用力而紧绷的肌肉,还有那些无以名状,只能感觉的疼的痛。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痛苦,为了什么这么生气,气到砸烂了他自己的房间,不顾疼痛的伤害着自己的身体。
他不在乎外在的伤痕,完全不顾血还在流,仿佛它们一点也不痛。
可她知道,那一定是痛的,他不管,只是因为不在乎,因为心更痛。
他的痛,让她也好痛。
看他这样,让她的心,好痛好痛。
她张嘴,吐出小小声,有些硬咽的字句。
“我不要。”
他浑身一僵,双手绷得更紧。
她舔舔干涩的唇,鼓起勇气,很小声很小声的,重复:“我不要。”
阿震咬着牙喘着气,热泪又滚出眼眶,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痛恨被她看到这样失控狼狈的模样。
她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了,却无法遏止泪水奔流。
为什么没有人阻止她为什么她要下来
他想赶她走,想再次开口叫她滚出去,怨恨和无助的恶火,焚烧着他,让他想摧毁一切捣烂所有,但她在这里。
她就在这里,害怕惊恐,抖颤着手,却依然跪在他面前,不肯离开。
我不要。
她说,简简单单三个字,将他包围,渗入他耳里,钻入他心中。
这个向来胆小怕事,只会察言观色,深得明哲保身之道,识相得不得了,为了生存,几乎不敢惹火别人,不敢开口说不的小女人,这一回却没有落荒而逃,没有唯唯诺诺称是,反而颤抖的说了一句。
我不要。
他没有办法动,无法再开口,只有无法控制的热泪,一再溢出眼眶。
然后,他感觉到,她缩回了手。
一瞬间,黑暗拢聚,以为她就要走,莫名的恐慌袭上心头,他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几乎想自私的伸手将她强抓住,拉回来搂进怀中,紧拥。
他不要她在这里,却更不想她离开。
他浑身紧绷,克制那冲动。
下一秒,那冰凉的小手再次拂上他的手臂。
她没走。
她只是吸着鼻子,轻轻的小心翼翼的,一次一点的,清除他手臂上的残渣。
一小根木屑一小片玻璃,还有那些在他头发上的玻璃碎屑。
那怯怯温柔小心的动作,让他喉头不由得紧缩,热泪更加泉涌,胸腹中那难以抑制的怨懑,那些宛如尖针般利刺的愤怒,仿佛随着她的指尖,被一点一滴的抚平摘除。
她的动作,很慢很慢,好轻好轻。
然后,她伸出手,握着他的双手,轻轻拉开。
他屏息,微僵,一瞬间,反射性的想抗拒,但她是如此温柔那么坚定,下一秒,柔软的唇瓣亲吻着他僵硬残破的双手,那是好轻好柔的吻,他无法抵抗,不能拒绝。
不自觉,被她拉开了手,看见了那个跪在他身前的女人。
闪烁的灯光下,她看起来好苍白,乌黑的大眼中,盈满水光。
“没事的”
她握着他的手,泪眼汪汪的瞧着他,悄声安抚道:“没关系的”
阿震喉头一哽,只觉滚烫的泪,一再从灼热的双眼满溢而出。
难以言喻的痛楚与苦涩,如岩浆般上涌,烧灼着喉咙,在他的舌尖翻滚。
“不可能没事的”他痛苦的看着她,嘶哑的颤声开口:“不可能没关系的”
她的世界如此简单,他不想告诉她,不想将事情说出来,但长年的压抑,到了极限。
他哭着,嘎哑的笑了出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晓得,那个人已经死了,代替我死去,我才是那个身体”
“什什么意思”可菲呆愣的看着他,一脸困惑与茫然,惶惶的问:“谁谁死了”
他应该要停止,不要再继续说下去,现在还来得及,把一切解释清楚,只会让她吓跑,但他无法再隐瞒下去,无法再继续这样欺骗她。
眼前这个女人,如此单纯又无知,他不应该拖她下水,但那个人是危险的,是狡诈又没良心的恶魔,他不能再这样让她什么都不知道的留在这里,他也不想让她从旁人口中知道这件事。
他已经拖得太久太久了。
心脏,撞击着胸口,大力收缩。
他看着眼前这个多年来,喜欢着他,暗恋着他,任他若即若离,把她当所有物的小女人,忍不住伸出手,抚着她柔嫩的脸。
她没有闪,没有躲,只是傻傻的跪在他身前。
当他低头亲吻她时,她只是小小的抽了口气,羞得满脸通红。
他不该这么做,却又无法不做这最后的挣扎,试图在她身上烙印留下些什么,让她记得他,想着他,恋着他,更加更加在乎他。
可菲呆了傻了,怎样也没想到他会吻她。
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他一直强调,和她只是朋友,好朋友。
虽然偶尔,他总会在夜半时来找她,但也只是拥着她睡觉而已,除了睡觉,什么也没做。
他说是因为她月事来肚子会痛,他说是因为阿南会半夜工作,吵得他睡不着,他说有寒流来袭天气太冷她一个人会冻着,他说项楼太晒天气太热,她在他地下室阴凉的房里比较好睡
他说他说,他总是有很多理由,到最后连理由也没有。
她不在乎理由,不在乎为什么,她只想和他在一起,什么都行什么都好。
他的气息是如此灼热,唇舌那般温柔,强壮的胸膛,坚实的体魄,他将她紧拥在怀中,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感觉到他的心跳,那么急那么快。
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个男人。
只剩下他。
阿震。
第16章2
然后突如其来的,他喘息着,退了开来。
她依然感觉晕眩,无法思考,脑袋里热烘烘的。
灯光,闪烁不停,在他脸上形成明灭的暗影。
她可以看见他眸中的阴郁与凄然,还有恐惧和渴望。
他深吸了口气,再吸口气,大手捧着她的脸,拇指抚着她湿润的唇,暗哑的张嘴,悄然吐出那些折磨他多年的真相。
“我是复制人。”
可菲眨了眨眼,还在恍惚,一时间不能明白。
“麦德罗的复制人。”他痛苦的看着她,告诉她,“我是被制造出来,供人利用的身体。”
她小嘴微张,呆看着他。
“我不是自然受孕的产物,我是一个叫麦德罗的疯狂科学家制造出来的复制人,因为他需要一个身体,年轻的身体。”
他热泪盈眶,嘎哑的坦承:“如果不是因为耿野海洋与莫森,当年将我从研究所带出来,现在死的,应该是我。”
她一脸震慑,满眼愕然。
凝望着她震惊的表情,他的心口收缩,再收缩,下颚紧绷的挤出那令人骇然,却又再真实不过的字句。
“死的,是我。”
她的脑袋转不太动。
因为他的吻,她不中用的脑袋还处于过热的当机状态中,当他吐出那些字句时,她真的一下子没有听懂。
所以,只能微张着嘴,呆看着他,努力驱策脑袋动起来。
麦德罗ok,她知道,那是静荷学姐那案子的幕后主使人,也是之前试图绑架阿南的那个疯狂科学家。
但阿震是麦德罗的复制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差点把这个笨问题问了出来,幸好她的蠢脑袋终于开始转动。
妈呀,当然是一开始。
阿震是麦德罗的复制人,他是麦德罗制造出来的身体这是开玩笑的吧
“不是,这不是玩笑。”他瞳孔一缩,嘎哑回道。
她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这次还是不自觉将问题脱口。
“我是他的身体,是他制造出来的备份。”
她注意到,他缩回了手,开始退缩。
“他复制自己,制造另一个身体,他绑架阿南,是因为希望阿南能替他动换脑手术,好得到永恒的年轻,让他能够长生不老。”
明灭的黑暗之中,他的表情有些扭曲,带着愤恨不平怨懑,还有恐惧。
“而我,就是那个身体,但我被带走了,所以他制造了另一个。”
可菲不敢相信的瞪着他,想起
那个人已经死了,代替我死去,我才是那个身体
他说过,刚刚才说过。
死的,是我。
可菲浑身一颤,杏眼圆睁,小脸在瞬间刷白。
我才是那个身体
这一回,听到他所说的话,她才懂,才明白,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失控。
我是复制人麦德罗的复制人
看着眼前这伤痕累累,几乎完全退缩到黑暗之中的男人,她难以想像他究竟是如何带着这种想法,度过这些岁月。
难怪他总是做恶梦,难怪他总是郁郁寡欢,难怪他明明有着美丽的金发蓝眼,却总要不厌其烦的将头发染黑,戴上黑色的隐形眼镜。
他不喜欢自己,他不喜欢他原本的模样。
想也没想的,她不顾一切的倾身上前,跪到了残破的玻璃碎片之上,匆匆伸出双手,抚上了他满布痛楚的脸,阻止他继续悄无声息的往后退到闪烁的灯光之外,缩到完全的黑暗之中。
“你不是。”
在那一秒,他完全静止下来。
可菲捧着他的脸,认真的道:“你不是谁的复制人。”
她可以看见他的瞳孔在收缩,感觉到他停止了吐出的灼热气息。
“你不懂”他痛苦的挤出艰难的字句。
“不,我懂”可菲开口打断他。
他瞪着她,一动也不动。
她心疼的倔强的含泪看着他,坚定的道:“或许我不聪明,但这个我懂。”
泪水夺眶,可她没有伸手去擦,只是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强调。
“你是阿震,就是阿震。”
他瞳眸一暗,还以为她依然没听懂,却听她开口道:“你不是谁的复制人,才不是什么谁的身体或备份对我来说,你只是阿震,不管你长什么样子,眼睛头发是什么颜色,对大家来说,你就只是阿震,你懂吗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她的话,像晴天霹雳,直接敲入了胸口,钉在他心上。
“你只是阿震。”
可菲以双手巴着他的脸,强调,再强调。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就跪在他身前,那么近那么近,他可以看见她眼里的自己,听到她斩钉截铁的大声开口宣告。
“你就只是阿震而已”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却振振有词的说:“你没有死,你还活着,你应该高兴自己还活着,我很高兴死掉的不是你,我很高兴你在这里,不要说你死了,你才没死”
可菲气恼的吸着鼻涕,喋喋不休,将心里的想法,一古脑全吐出来。
“那个人不是你,我很抱歉他死了,但那不是你的错,那个人会死,不是因为你,不是代替你,是因为麦德罗,你不需要替那个疯子的行为负责,更不需要有半点罪恶感”
他哑口,一阵无言,只有心头被她的话,揪得好紧好紧。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是如此痛苦又不确定,让她好心疼,情不自禁的她伸出了手,破天荒的主动拥抱着他,将他紧拥在怀中。
“没关系的,没事的”可菲用力的点着头,哽咽的大声再次强调:“绝对绝对不会有事的所以你不要担心不要害怕,虽然我很没用,什么都不会,但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你一起”
屠震屏着气息,无法置信。
她听懂他说的话,但她还是喜欢他
无法言喻的情感,充塞心肺,让热血沸腾。
他原本还怀疑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她懂,真的懂。
你是阿震。
她说。
就只是阿震。
她的逻辑,很清楚,很简单。
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仿佛一道洁白的闪电,劈开了黑暗。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你一起
她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小小的心跳紧贴着他鼓舞着他,那一瞬,他好似从里到外都被她包围温暖着。
喉头紧缩着,热泪再涌。
无法自制的,他抬起抖颤的手,环抱住那个对他伸出双手,拥抱着他的小女人。
她微微一颤,但没有抽手,只是更加抱紧他。
他收紧双臂,将泪湿的脸,埋进她的肩窝,把属于她的味道,吸进心肺之中,打入血管里,让她充满他全身上下。
他想拥有她,好想好想。
他想和她在一起,想把她变成自己的,想和这个只在乎他的笨女人,永远永远在一起。
但他不行,不可以,只要麦德罗还活着,对他来说就是个威胁,他清楚晓得,那个男人不会满足于现在的身体,哪天他断手断脚缺心少肺,就会再来找他。
他身边的每个人,都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可她不知道,她只是个普通人,和他在一起,她不可能得到幸福。
可是,他的幸福,只在她身上。
他一点也不想将她让给别人,完全不想。
他是个自私的人,没有那种雅量,卑鄙也好,无耻也罢,他就是想和她在一起,就是要强留她。
那一刹,他清楚晓得,他必须变得更勇敢更坚强,超越现在的自己,才能保护她。他知道,他得找到麦德罗,一定要找到他,只有处理掉那个恶魔,他才能真正拥有她。
你是阿震,只是阿震。
紧拥着怀中那个傻瓜,他知道,他会用尽全力,摆脱那个男人。
他会为她而活,他会当
她的阿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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