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颗佛珠上刻着“古安大师”的字眼。
传说前朝佛家名师古安涅槃时化作三十六粒金光不灭的佛珠,被藏在皇宫摆放奇珍异世的宝殿中,被个不长眼的扫洒宫人掷在地上,弹跳四散。
后来再收集起来,少了一粒,掀遍整座殿宇也找不到,皇帝要讨个彩头,分作两串,一串十八粒,一串十七粒,这便是金光涅槃佛珠的由来。
当年怜妃怀胎,桓帝拿出一串佛珠以护她们母子平安,直到旧朝覆灭,佳人已逝,佛珠下落不明,有说已成怜妃的陪葬物,有说藏在以大师命名的古安寺,众说纷纭。
当时梁衍身在柏州,为此还亲自去过一趟古安寺,但没有寻到金光佛珠,如今它却出现在自己眼皮底下,道来奇妙,也隐隐有一种讽刺。
一串十七粒佛珠,小儿带着嫌重,显然是送给大人。
就不知送礼者到底何意。
这时,派出去的手下回来禀报,说是人跟丢了。
梁衍从金色佛珠上移开,“哪儿丢的。”
手下支吾一下,似有难言之隐,在冬青的催促下,方才道了。
人是在已被查封的陆府后门跟丢了的。
冬青脸色微变,梁衍似早已猜到,眸光只略沉了一下,冬青猜疑道:“莫不是哪个大胆刁奴,学作朝中大臣送礼作掩饰,却把人引到逆贼府前。如此猖狂,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是嫌兵马司没腾地方给他。”
梁衍漫不经心听着,锦盒中佛珠散着金光,与屋中天光交织成一线明芒,聚在一双泛乌的眼瞳,如佛殿中散开的奇异光彩,好似被佛光渡眼,人已成了佛身。
“不用查了。”
“王爷知道是谁。”
白日里的书房,梁衍抬起眉心,目光利如鹰隼,慢慢浮现一层冰霜。
还能有谁。
“将东西扔了。”
梁王府的花开得正繁,后花园女眷们笑声晏晏,声音伶细,管事忽然走过来,与引章低语,引章雪目一亮,道了声失陪,立即去花厅见客。
一个高挑丰满的女子正在吃茶,听见外边儿动静,挑眉望来,二人视线一对上,引章含笑上前迎道:“盼了你大半年,总算是把你盼来了,赶了一路,先喝口热茶。”
“小侄儿出世,见面礼总不能忘。”细罗奴红唇艳色,一路的风尘仆仆,也未能减她一丝艳光,只有故乡的水才能浇养出来罢。
细罗奴这趟来了一份礼,含笑盈盈,叫引章亲自打开来,是一座金身塑成的小弥勒佛,袒胸露乳,含笑耳垂,蚕豆般大小,挂在小世子腕间正好。
“我先替我们家虎儿谢过你这个姑姑。”
“待会你还得谢我一回。”
细罗奴给引章带来一份礼,一串佛珠,瞧着不打眼,她神秘兮兮地让奴仆把厅内的白光遮挡起来,就见佛珠散着淡淡的金光,目中一霎那明亮起来。
引章认得,这是有十八粒的金光涅槃佛珠,前朝珍宝,后来遗落了,不知去向,听说是在古安寺中藏着,她忽然记起来,龙纹玉佩便是梁衍从古安寺中求回,当时他许是想要此物。
“这是从我那侄儿皇帝侄儿手里讨来的,据说是你们宋朝的宝贝,灵验得很,你身子弱,最需要这种辟邪驱秽的东西。”
二人随口闲谈,引章说起怀孕期间反应极大,头几个月孕吐更是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一点辣都不能沾得,却要每日唇中沾醋。
细罗奴不知她之前怀过一次,瞧她这有些郁闷的样子,就笑话道,“哪个孕妇不是这样过来的,若是没一点事儿,除非肚子里是空的,说来,在我们那边就遇过这样一桩怪事,一个妇人怀胎十月,眼看快要临盆,大夫诊了一下脉,却说这妇人并无怀孕。这事稀罕了。”
引章美眸里有一丝讶然。
“一个妇人为拴住丈夫的心,吃了一味稀罕药,不知叫什么,反正能使肚皮胀大,形如怀胎,前期大夫是诊不出来的,除了脉象和鼓鼓的肚皮,其他都没变化,她本想在临产时偷偷抱一个孩子进来,哪知道大着肚子无意跌了一跤,彻底露馅了。”
越听到后面,引章双眉越发拧拢,细罗奴以为她忧心忡忡,笑道,“怎么魂不守舍的,且放心,你家王爷对你如此上心,用不着你犯这种愁。”
引章自然不肯被她白白打趣,含笑问她,“你这趟儿来,又是为了哪个”
细罗奴后不久,小世子也醒了,不哭不闹,躺在襁褓里,睁着一双与梁衍如出一辙的乌溜溜大眼睛看她,引章对他笑,小世子嘻呀呀也跟着笑了,引章心都要化了,低头与他碰了碰鼻尖儿,捉住他吮指的胖手亲了一口。
夜色深下,乌漆漆的帐外,忽有若隐若现的金光。
被掩在锦帕下面,遮不住金光,黑夜里尤其明显。
“细罗奴送你的”梁衍吻着她的碎发,垂眼望她的侧脸,咫尺距离,饶是夜里仍瞧得分明,妻子颊边浅淡的酒窝,浓长似羽的睫。他知道,白天里细罗奴来过,他与这个人并不相熟,但与引章有不浅的交情,也便是他的客人。
打细罗奴一跨进梁王府的大门,一举一动皆有人盯着,自然的,她送给母子俩什么礼,他晓得,金光涅槃佛珠,不缺不残,粒数刚刚好,他说,“夜里你怕亮,就白天戴着,携身对你有好处。”
引章对此事并不异议,倒是因此物,想起白天里细罗奴的话,虎儿是她的孩子,却不是第一胎。
她的第一个孩子还没出世就死了,或许是个男孩,或许是个女儿,怀时,梁衍大半时间不在金陵,请了金陵最有声望的名医替她调养,所以孕期中并无多大反应。
她以为怀孩子都这样简单,直到怀了虎儿。
许是白天想了许多事,夜里睡不踏实,忽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梁衍被她吵醒,端来一碗温水,架住她的肩膀慢慢喂给她喝。
引章全是细汗,颊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好似从热水里刚被捞出来,雾气蒙蒙的。
她偎在丈夫怀里,刚醒的缘故,眉头拢散不开,微微蹙着,眸中流着泛异的光,“我梦到了一座金佛,佛祖对我慢慢睁开眼笑了,在佛祖面前,我就像一个小人,而他就是一座巨人,忽然就醒了。”
梁衍拍拍她的后背,又忍不住握起她的手,“下一次,我到你梦中,将他驱逐出去。”
引章笑,“佛祖也是你好赶的”
“他若是佛祖,便不会生得一脸凶相,定是哪个恶鬼假扮的,知你喜欢鲜艳的脸皮,故意扮作金佛来哄你。”
引章双手环住他脖子,同他碰了碰鼻尖儿,“谁说的,我只喜欢你这张好脸皮。下回再梦到他,我便跟他说,我已有夫君有儿子,对你看不上眼,识相,就快走开,别让我夫君瞧见,他可是个醋坛子。”
梁衍勾起她耳边的碎发,“我醋只醋你一人,这样的全心全意,你可倒好,尽打趣我。”
引章伏在梁衍怀里,额头贴着男人结实跳动的心脏,梦中的景象迟迟散之不去,她未曾吐露的是,在梦里,她在给未出世的孩儿织着小衣,忽然一阵狂风袭来,小衣被卷走,连同她的肚子一同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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