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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可能。

嬴政此时进退两难。

一旦对外宣布了秦子楚的相貌特征,哪怕不说那是秦国太上王,敌人也一定会意识到秦子楚的身份不一般,进而可能为他引来危险。

更糟糕的可能是,沿途的秦国官员误会了嬴政的意思,以为国主下令搜寻的是行刺之人,发现秦子楚之后伤害到他。

而不对外公布秦子楚失踪的消息则更加糟糕,因为秦子楚等于丧失了被秦军主动搜索的机会。

嬴政绝不能够容忍这一点!

“……国主?”赵佗试探的轻声呼唤了嬴政一声。

嬴政闭上眼,用一股疲累之极的口吻说:“派人继续向王翦大军驻扎的位置寻找,同时派人沿着河水的全部支流搜寻,不得放过任何可能的消息。”

“是,国主。”赵佗得令离去。

赵佗一离开,嬴政沉默了片刻便睁开双眼看向仍旧跪在地面不肯起身的任嚣。

他平静的摆摆手,低声道:“起来吧。”

任嚣狠狠在御驾的车厢地面上磕了个头,声音发紧的说:“臣罪该万死,请国主赐我死罪。”

嬴政看向任嚣,认真的说:“你确实该死,但却不能这时候死――掘地三尺也要将上王平安的找回来。任嚣,不要让寡人再一次对你失望,好好整理你郡下治理的百姓。哼,这么大的动静,巨鹿泽的百姓真的会一无所知?他们没有一人无辜!给寡人将他们全都杀了。”

秦子楚就像是嬴政生命之中的缰绳一样紧紧拉扯着他,阻止他再一次对治下的百姓像对待牛马一样狠毒的奴役。

此时,秦子楚走失,嬴政发现自己越发难以克制之前生硬压抑下来的杀戮欲望。

既然整个天下都是他的,那么巨鹿泽的刁民还有什么存活的必要?

天子一怒,本就该伏尸百万!

任嚣显然对嬴政的决定感到诧异。

上王尚未找到,如此大动干戈实在是太容易引起齐、楚两国遗民的反感和抵抗了。

可任嚣也是对嬴政忠心耿耿的人,见嬴政面若寒霜,一句话都没说就已经抱拳接下任务,直接退出御驾之外。

他心中道:国主将寻人的任务交给中车卫士,可见心中真的是气狠了。

排除伤亡和前去寻找秦子楚的秦军士兵,剩余人数并不多。

可就算是这样,比起丝毫不懂得打仗的平头百姓,每一一个秦军战士都有以一敌百的本事。

巨鹿泽足有一千七百多户的平民百姓,当他们面对不不到一千秦军的时候却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哭嚎着等待冰冷的杀人兵器结束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化作这片沼泽之中的肥料。

人数如此庞大,哪怕秦军接连不断的砍头,这场屠杀也持续了整整一下午。

当夕阳西下,巨鹿泽泥泞的道路已经被染成一片洗不去的血色,只剩下空气中蒸腾而起的血腥味提醒着上万条人命消失在了此处,为秦子楚平稳过度的想法悄然埋下波折。

秦子楚当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事实上,他现在根本没有闲情逸致考虑那么多问题。

御驾东巡的路上遇见夸张的五千人对付埋伏队伍已经超乎想象,若是前去搬救兵的途中再遇刺杀,简直可以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偏偏秦子楚被一队秦军保护着向驻扎在百越之中尚未返回的大军方向奔逃的途中,就遇上了!

“保护上王,冲出包围,不得惜命!”队长一声令下,秦军骑兵立刻依照着他的口令按照平日所学挥舞起兵器围成一个圆形的阵列,将秦子楚紧紧裹在正中央保护起来。

短时间之内,秦军获得了巨大的成效。

他们所过之处鲜血喷溅,不断将冲到面前的盗匪斩杀在马前。

秦子楚本以为做到这一点,他一定可以可以安心的前进了。

但秦子楚很快意识到自己太想当然了。

护卫着他的人都是秦国的正规军,可前来刺杀他的却是一群亡命天涯的盗匪,他们没有正规军队战士浑身带着的正气,办事也不按章法,下作之极。

一声刺耳的唿哨而过,绳结已经从从这头被扔到了对面,两个匪寇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在马队冲到他们面前的同时用力扯高绳索。

“噗通――!”一声闷响,圆阵最前方的秦国士兵已经狠狠摔倒在地,他完全被膘肥体壮的马匹压在身上,口中涌出一股鲜血顺着下巴淌了满身。

没多一会,骑士已经断了气息。

后方的秦军立刻降低了胯下骏马飞驰的速度,努力调整队形,始终保持将秦子楚护卫在最中间。

但没等到秦军度过第二次绊马索的为难,山涧两侧竟然冒出无数箭雨,企图将秦军连同秦子楚一同射杀。

他们的准头并不好,可胜在占据的位置实在太优越。

在这样密集的箭雨之中,想要完全不受到伤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残阳如血,刺目的炙烤着秦子楚汗湿的脊背。

保护着他的战士们数量不断减少,可他却咬紧了牙关不顾一切的向前疾驰。

若是他死在这一场刺杀之中,那么拿性命保护他的战士们就白死了!

“上王,往左靠!”一声清脆的喊声忽然回响在身后。

秦子楚分辨出这是张良的声音,他想也不想一转马头,整个人歪在马背上,拉着缰绳相左侧的山间靠拢。

“笃笃笃――!!!”的箭矢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秦子楚却不敢回头,仍旧向前狂奔。

他身后忽然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肉体,随之而来的是不断射在那具不知道属于谁的身体上的箭矢打出的恐怖刺痛,带的压在身上的战士不停颤抖。

贴在背上的身体终于渐渐失去了温度,他姿势僵硬向外一歪,终于掉下秦子楚的马背,完成了自己“护卫上王”的使命。

秦子楚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可现在他的双眼却忍不住流下泪水。

“小心!”撕心裂肺的叫喊再一次从后响起。

秦子楚试图让自己完全趴伏在马背上,可这没有用,一根利箭狠狠扎进他大腿之中。

秦子楚的马术本就十分平凡,这些年来疏于练习,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了。

此时骤然被射中,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胯下的骏马,被狠狠摔在地上。

“咱们走!我带你走!”倔强的声音从后传入秦子楚耳中。

不知道怎么跟上来的张良跳下马背,狼狈不堪的扯着秦子楚往山涧之间的凹槽里面缩。

他们两人一个瘦、一个小,虽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底成功躲进去,避开了下一轮箭雨的射杀。

可一进去之后,两人立刻从山壁之间的裂缝狠狠下坠,相互拉扯着不知道滚到了何处。

失去意识前,秦子楚心想:还不如死在外面。

找不到我的尸体,阿正已经会急坏了吧?

181丧心病狂

“上王,上王……”很低很低,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在秦子楚耳边响起来。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强忍着浑身席卷而来的疼痛发出一声低吟。

微凉的手掌立刻顺着他的脖颈往后摸,揽着他的脖颈,扶着他坐起身。

……简直像是被重物从身上碾过去似的疼。

秦子楚苦笑一声,用绝对强大的忍耐力扯开似乎紧紧黏在一起的眼皮,顺着声音看去。

“您、觉得怎么样?”张良说话的语调十分犹豫,眼神透出一股心疼。

秦子楚以为是自己摔得太惨了,张良的神色才变得这么惨淡。

他努力笑了笑,低声说:“没关系,我不……嘶!不那么疼。”

秦子楚说完话,又带着点心虚的笑了起来。

看着托着自己身体忙前忙后照顾的半大小子,他眼神里不由得流露出一点点讨好的味道。

张良神色更显古怪,脸上甚至泛起淡淡的一层薄红。

他扭过头生硬的说:“我刚刚看过你的腿了,没伤到骨头,就是刮破皮了……”

说到此处,张良忍不住转过身,背对着秦子楚皱了皱眉头。

他用十分隐晦的视线用余光很厌恶似的瞥了一眼秦子楚笔直长腿上刮痕。

然后,他的声音不由自主降低了,有点压抑的说:“咱们从山崖上滚下来之后,就迷路了。上王刚刚昏迷的时候,我在这附近逛游了好多圈,一直也没有发现人家。恐怕今晚,上王和我要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度过了。没有兵器也没有御寒工具,今夜会变得十分危险。”

东南温暖,哪怕计算着日子才刚刚开春,此地也已经褪去了严寒,连空气里都透出一股温软的气息,就算没有御寒用的斗篷,穿着单衣强挺一宿也没有大问题,绝对冻不着。

因此,秦子楚听到张良的话,并不为了自己身体担忧。

真正令他心生警惕的是深山老林之中可能出没的野兽,这才是可怕的东西呢!

秦子楚皱了皱眉头,双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

“上王,你小心!”张良立刻喊了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秦子楚面前,扶住秦子楚摇摇晃晃的身体靠坐在一旁。

秦子楚冲着急的张良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张良脸上虽然显出不赞同的神色,也没有继续拦着他活动筋骨。

秦子楚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伤到骨头,可他厚实的外袍却被石子和树杈撕破出好大几道口子,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就让人觉得疼。

他沿着四周环视了一圈,眼神越发迷惑不解,不由得询问道:“张良,咱们从哪里掉下来的?我看这四周没有缓坡啊,剩下那些地方掉下来都要磕死人的。”

听了这个问题,饶是张良年轻,对生活充满了期待也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他指着潺潺的流水,有些愧疚的低声说:“我和上王是被河水冲下来的,从哪来的我也不清楚。我醒过来的时候,咱们两个一起飘在水上,上王已经昏过去了,可还是紧紧拽着我的手腕。我一醒,赶忙把你从河里捞上岸,暂时放在能晒到光的地方烤一烤身上的……衣物。”

张良说话的时候,十分脸红。

看到秦子楚挂在身上的一条条破布,张良还是秉持了文人的美德,没有一口气把自己的功绩吹到底。

百无一用是书生,秦子楚虽然瘦,也是正常男人的体重,也不是高壮体型的他几乎拉扯不动秦子楚。

将本就被泡得湿润不堪、容易扯破的衣袍变成了破布,与张良的施救方式有着分不开的联系。

他尴尬的别开眼睛,不去看秦子楚像是被人蹂躏了似的模样,轻声提议:“上王若是还能走,咱们顺着水流往下走走看吧,若是遇上了人家,也好安顿一二。”

秦子楚点点头,向张良伸出手,让他扶着自己慢慢起身。

可看着穿着的内衫和鞋子,秦子楚却停下了脚步,眉心出现一道深深的刻痕。

他为难的说:“我不能穿着这种绣纹的衣袍和鞋子出门,稍微有点见识的,一眼就能看出我的打扮有问题。”

张良这才转回头,多看了秦子楚几眼。

很少有人连内衫都穿着艳丽的红色,毕竟这个颜色一般人想要压住太难了,稍稍不注意,就会让“艳”变成“俗”。

但秦子楚浑身的温和气质和他清亮的眼神却让这抹艳色变得柔软驯服,只让人看到了宽容和正直。

可无论秦子楚平日里穿着红色多么合适,此时,再这样穿着也是过分了。

“上王担忧的是齐、楚两地百姓认出您是秦国的上王吗?这一点道是可以不必忧心――楚地一向崇尚朱色绣凤纹的穿着。”张良虽然口中如此说,可面色却也是十分不赞同。

他忧心忡忡道:“让人担心的是,既然此地能够藏住这么多的匪盗叛贼,可见荆楚之地的反秦情绪极端严重。若是您穿着这么一身走出去,恐怕会被误以为……嗯,以为是亡楚王室的遗民。”

秦子楚眼中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不敢置信的说:“王翦将军手下大军直接冲入寿春,难道还会让他们跑出来这么多,随便一个小城镇就能隐藏了许多遗民?”

张良听了秦子楚的话,不由得笑出声。

他调皮的眨眨眼睛,主动跪在秦子楚面前,像个真正的忠仆似的为秦子楚整理好衣衫

可当张良开口的时候说的却是:“这个事情我也是听我父亲提过的。当初韩国被灭的时候,哪怕上王下令不诛杀除了国主嫡系一脉子孙,仍旧有许多韩国公子逃跑,然后主动上报已经自杀殉国了。韩国才这么一丁点大都有六、七名公子出逃,隐姓埋名的等待东山再起,何况是其他国家?他们哪一个都比韩国公子多,也比韩国土地大。而且,越是偏僻的地方,反而越好躲藏。”

秦子楚想了想,放松的笑出声来,轻声道:“也是,我大秦在六国之重名声一丁点都不好,向来有‘背信弃义’和‘翻脸不认人’的臭名声,其他国家的公子怕死提前躲了也是常理。我之前还纳闷,怎么就有那么多公子想不开,一破国就自杀了,原来是这样。”

张良听了秦子楚的话,脸上也挂起笑意。

他心中道:没想到上王原本在宫内总表现得温和可亲,出门之后却自有一股天真豁达。

其实这件事情也不怪秦子楚天真。

他是亲眼看着平原君一家在赵国灭国之后挥剑自尽的,更何况史书之中关于古人“自杀殉国”和“重信诺”的描写段子多得超乎想象,他几乎是下意识觉得自杀殉国是一件符合常理的事情。

秦子楚根本没考虑过,除了“自杀”这件事情的目的除了“殉国”之外,还能作为“隐姓埋名”的前提。

可惜,哪怕有了这么好的条件,秦子楚也没有丝毫办法,装作亡楚的公子对他而言是不现实的。

秦子楚遗憾的苦笑道:“我不会楚国方言,楚文也写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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