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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院里的人都是苦命之人,但论起勾心斗角,栽赃陷害的手段跟激烈程度一点都不比外面差,看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的大有人在,说漏嘴的那个小官就是其中一个。

本来么,大家起点都是一样,往后就全看人造化,但偏偏有人攀上高枝,有人却沦落到泥里,怎么不让其他人格外嫉恨。

“……也不知道他哪世修来的福气,竟然让他攀上梁卓梁少爷。”那小官忿忿地说,别看梁家在罗城没什么根基,但人家的岳丈是罗城书院的院长,开堂授课二十余年,可谓是桃李遍地,梁卓沾了岳丈的光,与罗城上层的公子少爷们都有往来,“这不,没过几个月,又让他攀上了咱们罗城父母官的独生子,这可真是吃香的喝辣的享之不尽了,如今在馆里连鸨头都要让他三分。”

韩松心里一动,问:“哦,你说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这小官也是一时心情激愤才说漏嘴,见客人竟然被他说动了兴致,心里后悔不迭,锦珠最喜欢抢别人的恩客,要是让客人见了他……再加上前不久那件事,馆里的人噤若寒蝉,顿时就想找个别的话题蒙混过去。

他脸上的表情怎么瞒得过韩松,直接从腰包里取了块银锞子塞到他手里。这种私底下给的赏钱,按规矩是要上交给鸨头的,不过只要藏好了鸨头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鸨头深知不能逼迫太过,否则来个鱼死网破就得不偿失了。

小官接了银子,暗中掐了掐,银锞虽小,成色够足,抵得过他一个月的辛苦,顿时眉开眼笑,“那人叫锦珠,与小的是同一年进的三凤馆。爷还要问什么,尽管开口,小的绝没半句虚言。”

韩松来之前从穆煜那里得知一些情况,但穆煜自己也是从穆老爷那里听来的,了解得并不多。而且当时穆老爷病了许久,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后来穆煜才知道,恐怕那时候穆老爷就中毒了。穆老爷自己心里也清楚来日不多,于是就趁自己难得比较清醒,大儿子又不在的时候找来二儿子,交代后事一般说了许多话,末了才提到这件事。

只是时间过去十几年,穆老爷年轻的时候没放在心上,导致现在有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甚至连对方名字都记不清,只知道要找的那人是罗城最大一间妓院的头牌,还是个清官就被穆老爷捧成花魁后赎出来,养在外面好几年,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那对父子被陈夫人发现,陈夫人暗中使了些手段,逼得穆老爷不得不和他们父子二人断了联系。

穆老爷说到这时候,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微光,似怀念似懊悔。

都已经过去十几年的事了,现在才来后悔,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就只有穆老爷心里清楚了。

穆煜不以为然,但是不论如何,面前这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自己童年时期崇拜的对象,亦是他追逐的目标。虽然长大后发现,记忆中果敢决绝无所不能的父亲,在家族中那些顽固长辈们的联合压迫下也同样无可奈何,近几年夹在两个争权夺势的儿子间左右为难,最后更是被大儿子下毒导致瘫痪在床,成为个凡事都要依靠别人的软弱老人……他却无法忘记,是这个男人抓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识字算数,不止一次叹息,若他是个真正的男子该有多好。

因为穆老爷的坚持,在别的实子都跟着大人学绣花描红的时候,他坐在穆老爷的怀里听他讲商场上的明争暗斗,看他如何排查账目查缺补漏,一点点地教会他如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严酷世界里立足,甚至动过将家主的位置传给他的念头,由此引来家族长辈的激烈反对,一声高过一声,穆老爷最终还是屈服了。

在那个穆氏里,只有父亲看见他的天分,别人只看他的实子身份就否定了他的才能,而他的母亲眼里自始至终只有陈家的利益而已……他能够以实子的身份获得如今的成就,离不开穆老爷的悉心栽培。

但他毕竟老了,穆煜是他的儿子,穆炜同样也是他的儿子。

没有了穆氏,凭穆煜的能力一样能活得很好,哪怕有穆炜从中作梗。但如果反过来,穆炜恐怕会被穆煜打压得一世不能抬头。而少了穆煜争锋相对,穆炜虽然开拓不足守成有余,只要身边有能干的忠仆辅佐,要守住这份家业并不难,况且穆煜背后的陈家也不得不防,所以最后关头,不忍心的穆老爷还是推了他一把。

可惜穆老爷没想到的是,穆炜为了能够坐稳这个位置,竟然连亲生父亲也不放过。

穆炜总是怨恨父亲偏心,却没想过他能够生为男子才是最大的不公。因为这层身份,穆炜什么都不用干,自有坚守家规的长辈替他主持“公”道,而自己出生以来就夹在穆陈之间的斗争当中,一直走的都是条危险的独木桥,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只是两家争斗的牺牲品,二十多年从来都是独自上路,无人可以依靠。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

面对穆老爷希冀的目光,最后穆煜还是点头应下来。

穆煜要找的人就是当年被银屏带回三凤馆的锦华,进了三凤馆后不能再用原来的名字,银屏就取了他阿姆的一个字给他改名叫锦珠,如今是风头正盛的时候。

如果说要找的是别人还未必会这么快有结果,况且当年地龙翻身,罗城被震毁一大半,三凤馆也不能幸免,知道当年锦珠生身阿姆跳河自杀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就算还留在这里的多半也不会记得。

这个小官之所以会知道这么清楚,还是因为他们是一前一后进的三凤馆,模样又都不错,自然就经常被拿来一起比较。但是锦珠自小是跟着银屏当小厮,虽说银屏年纪大了不复往日风光,但毕竟还是个前头牌,他就没那么好运,跟的是个半红不红眼看快要过气还找不到依靠的老人,起点开始就落了锦珠一大截。

两人年纪越大,差距越远,怎能不让他气愤眼红直咬牙,私底下只想着要是能捉住对方的痛处就好了。后来知道锦珠的生身阿姆也是三凤馆里出来的头牌,他不免忿然,难怪么,人家也算是,那叫什么来着,“家学渊源”了!

得知名字之后,接下来的事就好打听了,为了不泄露身份,韩松装作困乏的模样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以后再说吧。”说完又塞给对方一块银锞。

小官殷勤地伺候他躺下,把刚才的话抛到脑后,客人对锦珠没兴致最好,难道又要给锦珠介绍个大主顾么?他才不会做那种给别人搭桥铺路的蠢事!况且锦珠还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

第二天一回去,韩松把头天晚上听来的话原原本本地上报给穆煜。

穆煜听了反应很淡,只点了个头说知道了。

韩松问:“少爷,用不用我再去调查清楚些?”

“不用了,知道有这么个人就行。”穆煜摆手。把人找出来又能怎样,就算穆炜肯让他进穆氏,穆老爷也未必肯认这个儿子。穆老爷只不过求个心安而已,若不是人之将死,还不一定会想起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还是个风尘出身的私生子。

实子地位比男子低,但在妓院里,男子却比实子更遭人白眼,像锦珠那样打扮成实子去伺候别人的男子就更令人不齿了。但偏偏就有许多人,尤其是身居上位的男子们好这一口。

这事若被捅出去,只会让穆氏蒙羞,虽然他被穆氏除名了,却不代表他会乐见其成,毕竟他还姓着这个穆字。

穆煜吩咐韩松:“这事就暂且到此为止,别泄露了消息。”只是可惜了个给穆炜添堵的机会。

话虽如此,后来穆煜还是找机会去三凤馆见了锦珠。

锦珠如今的身价不菲,光顾的客人非富即贵,无钱无势的平头小子想见他一面可不容易。穆煜又不想暴露身份,还是借着和罗城的一个大商人谈生意的机会才得以见上一面。

酒席上,穆煜暗自打量,面前的少年容貌殊丽,继承了他阿姆的好相貌,就连枯槁垂死的穆老爷,年轻时候也是个一表人才的俊美男子。但若说貌美,穆煜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其中不乏容貌胜过锦珠许多的绝世佳人,锦珠能够攀上高枝,主要因为他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客人的心思,又有八面玲珑溜须拍马的手段。这样的人在三凤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简直是如鱼得水,就算离开三凤馆,一样能过得很好。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替穆老爷操那个心。

如此过了近一个月,韩柏的船队终于在南州码头靠岸。刚一上到地面,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南州留守的管事就立刻找过来。

管事已经在码头上守了二十几天了,见到韩柏赶紧将穆氏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对方,最大的事情莫过于穆炜接管穆氏把穆煜给除了名净身出户,现下窝在罗城暂留。

韩柏不可置信,“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走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诶!韩管事,你就别问那么详细了,少爷说让你一回来就立刻带着船队赶回去见他,不得有任何耽搁!”

于是韩柏顾不得休息,带着船队又匆匆北上,一路顺风顺水,硬是只用了十多天就回到晏城,然后命船队就地修整,他自己不停不歇,换了马匹继续赶往罗城。

回到家中,韩松先去见了穆煜,见自家少爷言语如常,甚至还有心情调笑说:“多日不见,韩柏你又黑了些,也更壮了,跟韩松站一块都分不清你们谁是兄谁是弟了。”

韩柏心里一颗大石总算落地,虽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看少爷轻松的表情,想必事情都在少爷意料之中,但他还是要先问清楚情况:“少爷,前段时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穆煜摆摆手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穆氏只能有一个家主,我输了,于是穆炜痛打落水狗,说我跟人私奔有辱门风,一不做二不休把我赶出去,恰好那段时间我受了伤不能出面澄清,坐实了这个罪名。”

“穆炜怎么能污蔑少爷和外人私奔!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还有少爷受伤了?怎么会受伤?阿松你是怎么看着少爷的?”韩柏一听急了,最后一句却是对着韩松说的。

若只是被赶出穆氏还好,穆煜早几年就已经慢慢地在外面培植自己的势力,船队就是其中之一,穆氏的那几间店铺不过是做做门面功夫而已,丢了也没什么可惜,可穆炜这样分明是要败坏穆煜的声誉,而且严重到需要躲起来养伤,当时情形肯定不像穆煜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韩松面对兄弟的指责也只能苦笑,穆煜受伤这事他有无法推脱的责任,有人禀告他说下面农庄的佃户为争夺水源起了冲突,死伤几人,他不得不连夜赶去善后,没想到这是穆炜设的一个圈套。等他听说穆煜失踪后立刻意识到他们是被摆了一道,想回城已经赶不及了。

对方设计周全,重金收买了穆煜的身边人才能把穆煜骗出来,当时情形危急,穆煜又不敢联络别的手下,灵机一动想到了连烈。

穆煜曾经救过连胜镖局的人,得到连烈的三个保证,只能孤注一掷找连烈求救。林家派了许多家丁看守住各条交通要道,就等他自动送上门去。连烈不能冒险留在京中,当即做了一番伪装混出城去,结果还是在罗城外被林家追上。现在回想起才意识到,当时的情形真是惊险万分,稍有差池,他这条命就要交代了。

眼看两兄弟就要吵起来,穆煜开口说:“这事也不能全怪韩松,是我自己太大意,才让对方有机可乘。”

有穆煜开口打圆场,韩柏只能压下情绪,狠狠地瞪了韩松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OTL抱歉今天更晚了,没注意存稿箱昨天就用完了,正好今天公司加班又没带U盘_(:з」∠)_

话说天兔来了,还是要加班,真是累不爱

☆、包子

船队回来的消息过几天就会传到陈家那里去,穆煜打算将香料克扣下来,就要另外拿一批货填上,不然没法向陈家交代。

他再有能力,背后没有人支撑也是不行的。白手起家的例子不是没有,但需要长期的资本累积,生意场讲能力,更讲人脉,相比之下他比别人有天生优势,就是来自他的母亲娘家的暗中支持。

南陈北穆持续将近百年,到如今陈家更胜一筹,已经不满足现状了。陈夫人一心向着自己娘家,多年来一直给唯一的儿子灌输自己的念头,尽可能地给娘家谋取利益,却忽略了,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就算如愿把穆氏斗垮了,陈家未必会欢迎她回来,现在当家的已经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大哥,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她的儿子姓穆不姓陈,穆煜始终都是穆家的人,而陈家更不可能接纳一个外姓人。

也许看在陈夫人的面子上,陈家会给他一口饭吃,可他却不愿过着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生活!

从小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穆煜不得不早早为自己将来做打算。现在陈家需要他和穆炜相互斗争,穆家必定元气大伤,一旦等他没有利用价值,下场就是被陈家一脚踢开。

想想也挺可悲的,看似风光无限的穆氏二少爷,实际上是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可怜虫。

韩柏常年在外头跑,是以没怎么听说过段简的玉颜堂,穆煜决定和段简合作,他是没意见的,亟待解决的是陈家,“但是我们从哪里拿出一批香料来应付陈家?”

穆煜已经想好了对策,去年为了敷衍穆氏那些老家伙,他收购了罗城一家姓范的香铺,连带着仓库里一批浸过水的香料,事情谈成之后,那批没用的香料就没花钱运回穆氏,而是被他留在自己的仓库里。此事陈家并不知情,眼下恰好拿来交差,至于为什么是浸水的香料,船队在海上长途远行,路上遇到几场暴雨总是很容易的嘛。

说到这里,韩柏突然想到件棘手事情要禀告穆煜,“少爷,这次出行的确遇到了次暴风雨,还折损了两个伙计。”

在海上讨生活,这种事情在所难免,一旦发生意外落到海里,甚至连尸首都带不回来。

穆煜并没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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