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娘子猛然回头,只看见阿泓的背影没入巷子深处,原地哪里还有段简的身影!
阿泓人小腿短,根本追不上那个高大男人,还摔了一跤,掉了只鞋子。
段娘子追上来,拉着阿泓的胳膊劈头就问:“简儿呢!简儿哪里去了!你快说!快说啊!”
“弟弟、弟弟被人抓走了……”阿泓又惊又怕,胳膊被抓得生疼。
“他们往哪里去了?要是简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段娘子说不下去,她就一个孩子,如果段简出了什么事,下半辈子也没有任何指望了。
阿泓被段娘子狰狞的表情吓着,抖着指头指向巷子深处,段娘子丢开阿泓顺着他指的方向追去,根本顾不上思考他会不会趁机逃走的事情。
阿泓独自站在巷口茫然四顾。
他从未有过逃跑的念头,不说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天寒地冻,跑出去只会饿死冻死,就算找得到地方收留,他脸上的疤痕明显,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来,而且最重要的是,段娘子对他一直很好。
他脸上的伤疤是娘亲在狱中用烧红的木炭烫出来的,说是这样可以保护他不被伤害。他答应娘亲发誓会活下去。
和娘亲分开后,他被送到一处密闭的院子里,那里有很多人,有大人有小孩,都面临着同一种命运。他们的肩胛骨中间被烙上印迹,然后灌上一大碗又黑又苦又涩的汤药,丢在大屋里自生自灭。
很快药效发作,腹中痛如刀割,他痛得晕过去好几次又在疼痛中醒来,恍惚间,下身似乎流了很多血,大滩污血夹杂着一团团的肉糜被排出来。
体弱的孩子最先熬不过,很多人一边哀嚎一边死去。他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因为他连呼叫的力气都没了。
那些衙役每天都会将死去的躯体拖走,然后给还活着的人继续灌下一碗汤药,最终,百来个人中活下来的只有寥寥无几的十多人。他很幸运,撑了过来,成为那一批人中最小的幸存者。
养好身体后,他立即被发配到罗城来。
在县衙里的时候,阎阿姆经常恐吓他要好好听话,不然未来的主人就会打他,不给他饭吃,又说可惜脸上的伤疤,不然就能卖给三凤馆赚一笔。
他虽然从未出过门,但家里有满满一扇墙的书,书里说这样的地方不是好人去的,他怕自己会被卖到那种地方,所以见到段娘子的时候极力表现得乖巧听话。
段娘子对他很好,给他饭吃,给他衣服穿,就像今晚的这件小棉袄虽然料子旧些,却是用段娘子的旧衣改的,穿着一点都不冷。段娘子还教他做饭,绣花,补衣服,好像就没有她不会的事情,阿泓一直对段娘子敬爱有加。
段简虽然经常抓他咬他,但阿泓知道他是在闹着玩,因为段简很注意没有弄疼过他,而且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第一个让给他,他在心里偷偷地将段简当做自己的弟弟。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段家当做第二个家了。如果这个家没了,他又能去哪里呢?
阿泓咬着嘴唇,再次跑回黑暗的巷子里,稚嫩的声音一声一声呼唤着:“弟弟你在哪里――”
回应他的只有凛冽的寒风。
作者有话要说:
☆、被拐
夜深了,花灯燃尽后一盏接一盏熄灭,人群渐渐散去归家。
阿泓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扯着遇到的每一个人问有没有见到他弟弟,路人都用看疯子的眼光看他,唯恐避之不及。
噗通一声,阿泓被凹凸起伏的青石板路绊倒,狠狠地摔到坚硬的石板上,膝盖和手掌都火辣辣地疼,积蓄了一个晚上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阿泓?你怎么了?”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和家人出来看花灯的阿青看到前面趴伏的小身影就觉得熟悉,走近发现真的是阿泓,赶紧三两步跑上前将他扶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段夫人呢?”
“弟弟被人抢走了……我追不上他!弟弟不见了!”阿泓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认得的人,压抑已久的情绪立刻爆发出来,揪着阿青的前襟哇哇大哭。
“别怕,有我在呢!”阿青脸红了红,挺直胸膛努力将阿泓抱在怀里,“究竟发生什么事?”
好在阿泓很快就平复心情,抽噎着说出事情经过。
站在身后的阿东,也就是阿青的哥哥,拍拍弟弟的肩膀说:“阿青,你先带他回去,我去找爹和姆妈帮忙。”
阿泓摇头:“我也要去找弟弟!”
“不行。你和阿青回去等着,说不定小少爷自己跑回去了呢,要是家里没人错过了就糟了。”大他们好几岁的阿东性子比较沉稳,思考事情也详略得多,“放心,外面有我们呢,小少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阿泓抹掉眼泪,一骨碌站起来,“我要回家,弟弟要是回家见到没人会怕的。”
“事不宜迟,阿青你现在就送他回去,我去找姆妈叫上大伙一起帮忙找人。”
回去的路上,阿泓走得飞快,刚才那一跤摔得很重,他的膝盖可能青肿起来,走动间火辣辣地疼,但是他顾不上那么多,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早点回家,弟弟还在等。
阿青不得不跟着一路小跑,边跑边喊:“慢点,阿泓你走慢点。”
气喘吁吁地跑回家门口,阿泓的希望却落了个空,眼前大门紧闭,黑黝黝静悄悄,没有半个人在。
阿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腿一软跌到在地上,吓了阿青一跳,刚想把他拉起来,冷不丁大门台阶边的背光处里猛然窜出个黑影,扑到阿泓怀里。
“阿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说来也该段简倒霉,那个拐子早就盯上他们一大两小,尾随了一晚上才等到机会,眼见大人将孩子放下,正好人群因为烟花骚乱一片,突然冲上去抢过段简就跑。
他在后面看得很清楚,这女人怀里抱着的娃娃长得跟年画上的童子一样好看,卖到妓馆里肯定能赚不少,后面跟着的那个小孩虽然长得也不错,可惜年纪大了已经懂事,反倒不太好出手。
抱着段简亡命奔跑一路,确定后面没人追后,拐子才停下来喘口气,吭哧吭哧地抱怨:“娘的,这么小个崽子,怎么这么重!累死老子了!”
段简在拐子怀里安安分分地,不哭也不闹,跟别的小孩不太一样,拐子奇怪道:“这娃娃不会是个傻子吧?”说着双手抱着段简腋下举到面前查看。
早在半路上就冷静下来的段简等的就是这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咬上拐子的鼻子,力道之狠就差没把对方的鼻子给咬下来。
拐子疼得一撒手,段简像个棉絮一样被甩出去,幸好段娘子给他裹得厚,并没有伤着,反而在地上一打滚,站起来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小兔崽子……嘶……我的鼻子……”拐子暴跳如雷,血流满面的模样加上扭曲的表情,可怖极了,“别让我抓住,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给我出来!”
一个五六岁的小崽子,量他怎么跑也跑不远,拐子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凶神恶煞地搜寻。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段简可是个披着小孩外皮的成年人,这附近的路况他比拐子还要熟,三下两下暂时甩脱了对方,找了个隐蔽角落躲起来。那角落很巧妙,正好形成个只容小孩子蹲进去的空隙。果然没过多久,那拐子就跟上来,一边骂一边仔细搜索。
段简屏住呼吸,直到拐子走远了,才慢慢地摸出来,往家里的方向拔足狂奔。
一面跑一面还要注意避开行人,段简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口才松了口气,看到大门紧闭才知道娘和阿泓都出去找他没回来,他怕与两人错过,就蹲在台阶下面等。
冷风呼啸着往他脖子里钻,冻得他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就在他快要冻得睡过去的时候,终于等到了阿泓。
那种失去亲人的恐惧,在阿泓抱住段简的时候终于完全爆发出来。
“别哭,阿泓别哭。”段简对突然嚎啕大哭的阿泓完全束手无策,成串成串的眼泪滚落下来,灼热到他心也跟着疼。段简站直身子,小手捧着阿泓的脸,眼泪怎么都擦不干,他干脆笨拙地伸出舌头舔掉他脸上的眼泪,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眼泪却越涌越多。
被两人无视的阿青在一边急得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心里却隐隐有些羡慕,只是这种情绪过轻,他自己都没察觉。
两个孩子在这里抱头大哭的时候,另一边段娘子找不着儿子已经急疯了,若不是林阿姆扶着,恐怕早就支撑不住。
林阿姆劝着:“夫人还是回去休息一会,您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我保证,一有消息我们就立刻通知您!”一边拉着段娘子往家里走。
段娘子被强行送回来,刚走到巷口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我好像听见了简儿的声音……真的是简儿!简儿!”
段简一抬头就看见他娘像只护犊的母虎一样冲过来,把他从阿泓怀里夺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迭声叫道:“我的简儿!”
段简被他娘抱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突然间又被拉出来,段娘子高高扬起的巴掌却舍不得落下,转而扯过旁边的阿泓,啪啪地甩了两巴掌,阿泓的脸上立刻出现两个鲜红的掌印。
气急败坏的段娘子边打边骂:“不是让你看着简儿吗!你把话都当耳边风了是吧!若是简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你!你给我跪到天亮!”
阿泓像是被打懵了,呆呆地跪在原地不动。
“不要打阿泓!这不关阿泓的事!”段简大急,连忙拉住段娘子大喊。
这么冷的天,跪在门外一晚上,肯定冻死了,段简想也没想,抱着他娘的大腿噗通跪下来。
段娘子气急攻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林阿姆一把托住段娘子,“快!扶进去!阿东你赶紧去叫何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束和租客
段娘子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大夫说是积劳已久,需要慢慢调养,光是一天一副汤药就花了不少银子。
大小家务全由阿泓一人扛了下来,还要细心伺候段娘子,言行举止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一点儿差错。落在段娘子眼里颇不是滋味,最终这事就这样轻轻揭过。
开春之后,段简就七岁了,到了启蒙的年龄,段娘子卖掉出嫁时戴过的一副银镯子,给段简交了上学的束。
春去秋来又一载,一眨眼,一年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灶头上煨着粥,阿泓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剥豆子。剥完一篮豆子,看看时间差不多,阿泓收起豆子,熟练地起锅生火,烧好饭菜后先给房里的段娘子端去,再匆匆出门给学馆的段简送饭。
学馆午休时会供应简单的饭菜,但每月要额外多付米资,段简也几次抱怨学馆里的饭菜难吃,段娘子算了下,还是家里做好饭菜送过去比较划算,段简趁机要求阿泓陪他在学馆用饭。
天气逐渐炎热,阿泓却顾不得停下脚步擦汗。另一边,在学馆门口苦苦等待的段简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看到阿泓的身影出现赶紧迎上去,边接过饭盒边抱怨:“阿泓你今天好慢!”
学馆食堂里人走光了,空荡荡的大堂里就剩他们俩,阿泓一边摆菜一边解释:“前边街上突然堵了好多人,我绕了些路过来所以才迟了。”段简拾起袖子给阿泓擦汗,被他避开了,“别弄脏了衣服。”
只有简单的两道小菜,肉少得看不见,段简主动将还算大颗的肉粒挑进阿泓的碗里。
吃完后,阿泓收起碗筷,像往常那样说了句:“弟弟要用功读书,我回去了。”
段简目送阿泓离开,才转身回去。对他这个成年人来说,学堂启蒙的知识实在简单又无聊,上辈子他没想过考取功名,这辈子亦然,上学只是为了不辜负段娘子的苦心期待罢了。学堂的夫子却夸过他天资聪颖,饶是他这样厚脸皮的人也不禁汗颜。
段娘子算完这月账本,叹了口气。
今年她又找工匠将后院的一间屋子单独隔出来,打算用作短租给过往旅客,三五日,一两旬,多少也是笔收入。
这次的租客是个据说准备上隆京投靠亲戚的单身实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带着个四五岁的孩子。
段娘子原本不太想租,因为她总看这个实子总觉得不太对劲。那实子自称夫家姓穆,身上穿着绫罗衣裳,只是颜色稍旧,身上佩戴的首饰虽然款式过时,但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样貌也过于艳丽了些,举手投足间带着说不出的风韵,实在不像是正经人家。
段娘子留了个心眼,故意把房租提高了几钱,对方却一口答应下来,当即付了半个月的房钱,看在钱的份上,段娘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住了下来。
这天学堂放旬假,段简从外面回来就找阿泓。平日里阿泓不是在厨房忙碌就是在院子忙碌,除了买菜就很少有出去的时候,现在也不例外。
段简转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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