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讨价还价下来,段娘子还到六两,“不能再多了,在外面买个也才这个数,况且这还是破了相的!”
“啊唷!在外面能买得到懂礼识字的吗!”阎阿姆的神情就好像从身上割了块肉,“好了好了!看在大娘子的面上,六两就六两,买断!”
段娘子和阎阿姆去找师爷签字契,林阿姆在门外跟衙役套近乎,屋里剩下段简和谢泓文两人。
谢泓文一直木着张小脸,仿佛刚才讨论的是别人的命运。
“阿泓!”段简迫不及待地凑上去,他有许多话想对阿泓说,但真的见到人,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也只叫着对方的名字。
谢泓文表情仍然木木的,飞快地抬头瞟了段简一眼又低下头,悄悄地往后挪一步,段简跟着上前,谢泓文再退,直到退无可退之时,段娘子终于拿着字契回来了。
一手交钱,一手画押,谢泓文按了掌印,薄薄一张纸决定了他今后的命运。
出了县衙,林阿姆怕谢泓文趁疏忽逃了去,牢牢地抓着他的胳膊,阿泓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回到家,林阿姆提了一大盆水,把阿泓剥光了塞进去仔细地刷了一遍。实子后腰尾骨的位置会生出一块红色的印记,林阿姆擦得特别用力,又掐又拧,周围肌肤都擦红一大块,而那块红色印记越发鲜艳,好像要流出血来。
阿泓紧紧咬着嘴唇不吭声,好几次忍不住差点开口叫痛。林阿姆确定再三印记是真的才把他拎出来擦干净。阿泓穿来的那身衣裳烂得没法换,段娘子只得从死鬼丈夫遗下的衣物里挑了件褂子给他裹上。
“先穿着这个吧,赶明儿再给你挑两身衣裳。”夏季炎热,也不怕他生病着凉,段娘子叹口气,这孩子看着就没几两肉,也不知道能不能干活。
段娘子拿出一根穿了红线的绣花针,向阿泓招手,“阿泓,你过来。”
阿泓乖乖走过去,段娘子用两颗黄豆压在他的耳垂上来回捻动,直到薄薄一层后用针迅速扎了个洞,再用红线绕个圈打成结,另一只耳朵也如法炮制。
段娘子左右端详,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收好针线,说:“往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林阿姆在背后推他,“赶紧给夫人磕个头。”
阿泓跪下来认真地磕了个头,“给夫人问好。”
“诶,好孩子,起来吧。”段娘子继续说,“进了段家的门,以前的名字就不能用了,往后别人问起,就说你姓段,叫段泓,记住了吗?”
阿泓点头,“记得。”
“阿简现在还小,你就跟他住一间屋,待到阿简大些再给你们分房。”
阿泓低着头,眼角余光瞥了眼一边傻乐的段简,轻轻地嗯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没有检测框框的工具……
☆、学做家务
段娘子买人回来就是要帮忙干活的,当即带着阿泓熟悉家里的摆设,厨房灶具怎么用,扫帚抹布放哪里,阿泓一一记下。
天刚擦黑,段娘子做好晚饭,吩咐他:“阿泓,将饭菜端出去。”
天气热起来之后,段娘子在院中摆了桌子,改在外头吃饭。今天的菜是一小碟煎鱼和一碗时蔬,段简面前多摆了碗蒸蛋。
按理说阿泓没有上桌吃饭的资格,还得在一旁站着伺候段娘子跟段简,但是段简却不干了,段娘子拗不过他,倒是阿泓好说歹说才敢坐下来,屁股只碰到椅子边缘坐着,随时准备站起来。
阿泓低头扒饭,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热乎的米饭,吃得很香。段娘子见他光吃饭不夹菜,夹了条小煎鱼放进碗里,“别光吃饭,吃点菜。”既然买回来了,他们不是大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段娘子也不是那种苛刻的性子,做不出随便打骂虐待的事情来。
段简挖了一大勺蒸蛋递到他碗里,“阿泓,吃!”
阿泓端着碗,局促不安地看着段娘子。
“吃吧,这就是你的家,小门小户没有那么多规矩,不必拘束。”直到段娘子发话,阿泓才敢继续动筷。
吃完饭,阿泓抢着收拾了碗筷,段娘子又吩咐阿泓把灶间温着的水舀到桶里,兑上井水给段简洗澡。木桶足足有他半个那么高,来来回回好几次才兑了一盆温水。
段简乖巧地坐在木盆里任搓洗,阿泓人小力气也小,不怕他笨手笨脚把段简弄疼了,只要小心别让水进了眼睛。
等阿泓也洗完澡,天色彻底黑下来,段夫人带着阿泓铺好床,叮嘱他看好段简就出去了。
而段简兴奋了一天,很快就睡过去,手却攥着阿泓的袖子不放。
阿泓在黑夜里睁着眼,握紧拳头对自己说,既然老天没有收回他这条命,那么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自己都要努力活下去。
第二天,林阿姆过来的时候顺便带了套小儿子的旧衣服给阿泓换上。段娘子打发阿泓出去看着段简,林阿姆趁机和段娘子建议先把人关上一段时间,磨一磨性子,免得回头跑了。
窗外,段简寸步不离跟着阿泓,段娘子收回视线,说:“一个小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呢,就算跑了,他在这无亲无故的,饿也饿死了。”
“我听说回仁堂的蔺大夫医术厉害得很,尤其是治疗伤疤这方面,在罗城是数一数二,要不请来给阿泓瞧一瞧?”
段娘子却拒绝了:“这事不急,还是等大一些再说。还有,这事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阿泓是在西市大街上买回来的,别说是官府里带出来的,免去没必要的麻烦。”说着换了衣裳,叫阿泓到厨房去拿竹篮,随她出门买菜。
“夫人放心,这事我省得,就连我家里那口子都不清楚。”
留下林阿姆暗自纳闷,这伤疤不是年纪越小越容易治么?等到年纪大了,伤疤久了,想要治好就千难万难。不过治或不治都是主人家的事情,他只是一个帮佣,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就别管。
阿泓第一次被允许出门,一路上低着头盯着脚下的石板路,紧跟着段娘子。
菜市离得很近,走过两条巷子便是,现在是出门买菜的时候,路上三三两两都是挎着篮子的实子,也有一些做妇人打扮的中年女子。相熟的邻里注意到跟在段娘子身后的陌生小孩,纷纷凑上前打招呼。
“真是个俊俏的孩子……呀!”一名妇人笑盈盈地说,正好这时阿泓转过脸来,脸上掩盖不住的伤疤吓得她失声惊呼。
阿泓身子瑟缩了下,眼神躲闪,头几乎垂到胸口。
不管哪里都不缺乏好事者,不用半天,整条大街都知道,街头那个段家,就是死了丈夫的那个,买了个脸上带疤的丑小孩回来给儿子当童养媳,往后好几年,阿泓出门时仍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着那就是段家买回来的丑八怪云云。
散播消息的那人最后还说:“啧啧,不看那疤,却是个美人胚子,可惜了,不然也轮不到段家买了去。”
段娘子却像没听见背后的议论声,在一鱼摊前停下。鱼贩热情地招呼:“夫人来条鲫鱼?今天刚捞上的,新鲜得很!煮汤清蒸都适合!”
“称条好的。”段娘子转身对阿泓说,“鲫鱼要选身子扁,上黑下白,鳞片要圆要大,尾鳍有力,这样的鲫鱼肉嫩,才是最好的,记住了么?”
阿泓脑子里想的却是,鲫鱼味甘、性平,食之平胃气,调中,益五脏,夏月热痢可食之,多益……突然听到段娘子问话,马上回过神答:“泓……阿泓记住了。”
“夫人真是持家有方,这条鲫鱼你看如何?这就给您扎好咧!”
夏天新鲜瓜果多,段夫人一样一样地说过去,教阿泓如何挑选,阿泓都记在心里,仔细与脑子里所学一一对比。他学习的都局限于书本之上,很多并没有真正见过,祖父总说他年纪还小,等再大些才让他进药房,只是这一天却再也等不到了……
回到家门,先去隔壁相熟的大嫂家里接了段简回来,段简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但是阿泓刚回到厨房放下篮子,又被段娘子叫去看她如何杀鱼。阿泓力气小,摁不住挣扎的活鱼,反而容易被刀割伤,段娘子让他在旁边看着学。
几年时光,已经让当初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段夫人变成如今的利落能干的妇人,原本保养得当的脸上已经出现浅浅的鱼尾纹,手指也长出薄茧,跟银钱相比,面子跟矜持都不值得一提了。
“鲫鱼用来清蒸味道最美,但是要去掉腥味,下锅前在鱼腹内外抹些黄酒能去腥。蒸的时间不能过久,不然肉就变老没有鲜味,蒸的时候要盖好,去掉水汽。”段娘子一面说,一面指挥阿泓生火。
生火对阿泓来说轻车熟路,以前在家的时候,生火煎药这些事情都是他在一旁打下手。
见他比想象中能干,段娘子对此十分满意。
用过中饭,段简因为小身体发育的需要,打着哈欠被段娘子送上床睡他的午觉。阿泓则被段娘子吩咐跟着她学绣花。
他从没碰过这些针线活,拿着针线根本无从下手。段娘子教他最普通的平针,他费了老大工夫才在布上歪歪扭扭地绣出一个圆,扎破的指头将白布染得血迹斑斑。段娘子眉头皱得死紧,最后还是叹气让他跟着自己学打络子,看来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可以先收藏然后下周再来看,那时候差不多三万字了=。=
一般是中午12点更一次,晚上8点更一次,下周起则统一8点更
其实我是存稿箱
☆、新的生活
转眼间,阿泓在段家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每天天一亮,他就要起来生火做饭,没过多久段娘子也起了,在段娘子指点下,阿泓如今做饭的手艺渐长。全家最后一个起来的是段简,这时候阿泓要回房伺候他更衣洗漱,然后一家人用早饭。
挑水洒扫浆洗衣物这种重活有林阿姆来做,但是段娘子要求阿泓也跟着动手,通常一忙就要忙上一个上午。
待到临近中午的时候,就由段娘子领着他出门买菜。
用过中饭,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候就到了,阿泓努力了三个月,终于能够绣出一朵花来,虽然针脚参差不齐,好歹也能认出是朵花了,让段娘子觉得自己的教导总算没白费。
段简午睡起来之后,就将阿泓的时间完全霸去,这也是阿泓最轻松的时候。段简听话得很,可以安静地在院子里揪着朵花呆上一个时辰,也可以捡几颗小石子掷一个下午。除此之外,段简还会教他玩各种游戏,像打马,双陆,掷骰子,打叶子牌等等等等,真不知道段简小小的脑袋里怎么装得下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当然了,这些游戏都要背着段娘子才能玩。但阿泓不知道的是,暗地里段简却是用贪婪的目光偷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上辈子,他是个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混子,唯一能够管束他的老娘去世后更是变本加厉,终日沉溺酒色,直到被所谓的红颜知己骗走最后的房产之后,窝囊潦倒死在街头,只有阿泓不离不弃陪他到最后,想到平日里对阿泓非打即骂,百般不顺眼,而他弥留之际才悔恨醒悟,如今能够重头再来,怎能不让他格外珍惜。
“阿泓。”段简朝他跑过去,将手里的花塞进阿泓手里,“送给你。”米粒大的嫩黄花朵被他卷成个圈,有段时间女子与实子都喜欢用鲜花来当耳环,显得素雅大方,尤其是一些买不起首饰的穷苦子女。
阿泓一怔,他本想说自己是男孩子,男孩子是不戴花的,刚要开口却想到,现在自己已经是实子了……伸手摸摸耳朵上刚长好不久的耳洞,阿泓低声说:“谢谢弟弟。”
夏季走向尽头,田地的稻子进入可以收割的季节。
今年风调雨顺,段家的租户如往年一样将收好的稻子一筐筐地送到县上,段娘子核对数量后,留下自家明年的口粮,余下的直接送到林阿姆的丈夫受雇的满记粮店。
收到银两,段娘子估算了下余钱,托林阿姆找来工匠,在院子当中砌起一道高墙将宅院一分为二,中间只留一道小门,把前院的房间打扫出来,用于租赁。很快就有外商上门签了三个月的合同。
罗城与隆京距离其实不远,但中间被高山阻隔,山高且峭,连绵不断,只能向东三百里绕过高山,在晏城换水路北上。曾有任县令想着造福一方民众,组织大伙从山中挖出一条通道,但往下挖了一丈深的泥土后发现底下全是坚硬的岩石,除非用威力巨大的火药炸开,所以最后还是放弃了这条路,也因此罗城成为走南闯北的商人途中休憩的地方,街上客栈酒馆林立。
段家宅子虽然与县中繁华地段离得远些,却离南城门很近,方便那些客商运货验货,空出的房间跟庭院还能当仓库,很受过往外商青睐,再加上行走在外的多是单身男子,而只要多付些银两给主人家还能提供饭食和浆洗衣服,方便又实惠。
阿泓做完原本的工作后,还要额外多做些饭菜送到前院,再顺便将每日换洗的衣服收上来,衣服要当天洗好,第二日送回去,一天下来累得够呛。
天气渐渐冷下来,阿泓的手指头整日泡在冰凉的水里,从未听过他抱怨一声,最后就连林阿姆也看不过眼,经常帮他洗些拧不动的大宗衣物,对此阿泓很是感激。
段简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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