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下了决心了。
但是坚决地步步走到石阶的中段,他的只愿望得到轻松和平静的那心境,却变得越加沉重,炎炽,好像块烧红的铁压在心尖上,使他带着不少的波动的情感,本能地,回头望着山坡上,望着那间小小的洋房子。
三春的早上的阳光,迷醉地罩住浅色的树叶,从阴影中透出许多美丽的闪烁,射在那粉刷着蓝色的走廊上。在那里,显然,个柔软的,被绸衣裹着的身体,浮着美的姿态地靠在张藤椅上,条男人的手臂绕着她的肩膀不消说,她的身旁是坐着那个男人,那个把他的幸福破坏了的。
这情景,便深深地刺了他下,如同火辣辣的枪弹通了他的心,把心分裂成细末。阵辛酸的情感波动了,眼泪水汹涌着。雾似的蒙住眼睛的视线。
他的嫉妒的火又燃烧起来;他又制住了。他消沉地叹了口气,并且懊悔他自己不应该如此不能忘情的多余的望,便动步又走下石阶去。
在心里,他只想切都忘记了吧。
然而那丰润的肩膀,那围绕在这肩膀上的手臂,却又蝴蝶的翅膀似的,在他不平静的脑子里蹁跹这最末的个刺激,很使他苦恼和伤心,至于使他想起昨夜里的那场悲痛的入生的剧。那时候,他自己所扮演的是个多么可怜的角色呵!他是抱着颤栗的心情走向他所爱的人儿的面前的。他的声音几乎变嘶了,每个音波都代表他心灵上的苦痛的符号,他抓着她的手说:
“告诉我,那切都不是事实,都是幻觉,你这样的告诉我吧,梅!”
他所爱的人儿却摇着头。
“是真的么?”他将要发疯的带着哭声说:“是真的么,你定这样表示是真的么?”
“我不能再骗你,”她慢慢的回答,“假使再——不,事情总得有个结局。”
他痴痴地听着,听到最后的句,忽然激动起来,眼泪簌簌的落下了。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的说:
“但是,”声音很颤抖的。“我还爱着你呵!”
“我知道。”她平静的回答,“但是我能够怎样呢?人的历史是天天不同的。人类的事情是变幻不测的。爱情也——”
他很伤心的打断她的话:
“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接着便自语似的叹了气,“唉,为什么我也变成不幸了呢?”
他的叹气引动了她的同情,把另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
“不可以成个好朋友么?”
“不。我不要好朋友!那于我没有用。我现在需要的只是爱情。只是我们共同的理想。只是我们的恋爱的生活。唉,未必我们就这样的结局了么?”他越说越被纷乱的情绪束缚着。显得可怜而且激动。
她只用平淡的声音说:
“自然,这于你是很难堪很苦痛的,但这有什么法子呢?比喻说:从前我爱你,也不是由于我自己——
他把她的这句话听错了,便立刻惊诧地仰着脸看她,说:
“怎么,你把从前的都否认了么?”
“不,不是这个意思。”她赶忙地解释说:“我不会否认从前的。我只是比喻我现在爱他,仿佛不是我的意志,如同从前我爱你,其中也有种东西在捉弄着。”
他低下头了,却呜咽似的响起哭声来,停了半晌又叹息的自语说:
“唉,我真不幸呵!”
“不幸太伤心吧!”几乎声声的说,“我们过去的生活都是很欢乐的。”
“不过现在是太不幸了!”他截然说。
“是的,”她回答说:“你现在是伤心极了。不过这世界上还有着无数的人连点欢乐的生活都没有享受过的”
“因此我就应该不幸么?”他愤然问。
她觉得他的神经有点错乱了,便温和的向他说:
“相信我,我是只想你快活的。虽然我们现在分离了,但是我们的过去曾留着不少幸福的影子,我们都把那些美的印象保留着吧。人生的意义就是这点点!至于我现在为什么要和你分离,我想,这是无须乎解释的,正像我和你同居也没有什么理由样。并且也说不定你就会遇上很爱你的女人”
“不,我不想恋爱了。”他觉得他的心是非常之伤。
可是她却说:
“不要这样想。其实,你自己也知道,有个女人爱上你,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你以为我又会和谁恋爱么?”他反驳的,又带着悲痛的声音说:“你以为我还会受第二次的刑罚么?不会的!你已经把我的梦想打破了,我从此恨死恋爱”
“好,”她顺着他的意思着;“这样顶好。本来恋爱是使人痛苦的东西。可以说,世界上没有完全幸福的人”
“但是我们从前的生活是完全幸福的。”他忽然恋念于过去的说。
“这就难得。”她差不多望他微笑了。
“那末你为什么又把这幸福毁坏了呢?”
她望他怔了下,觉得悲痛的情绪把他弄糊涂了。她只说:
“我们不说这些吧,那是没有用的。我们做个好朋友吧!将来我们还可以常常见面。”
他突的又要发疯似的激动了,并且怀着许多愤恨的意思向她怒视着,把她的放在他肩上的手很用力的丢下去。接着他自己便低着脸,苦痛地抓着头发,大声地呜咽起来。
他常常从他的最伤心的呜咽中吐出音波来,叫着:
“不幸呵!唉,我个人的不幸呵!”
他并且拒绝她的完全用友谊的安慰。
末了,他猛然跳起来,下抱着她,可怜地恳求说:
梅,我要你爱我,有你我才能够生活唉,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我是这样弱呵”
但是她只让他抱,不作声。
他继续的声声说:“梅,你说,你爱我!”他的眼睛直瞧着她的脸,他的心紧张着,好像他所等待的是个临死的犯人等待着赦免的命令,他显得十分昏乱的可怜的样子,许多眼泪都聚在眼睛上,发着湿的盈盈的光。
随后他落着颗颗的泪,连追问着她。
她只说:“安静点,子平,你大兴奋了。”
“你说,”最后他非常严重的望着她,战栗着声音说:“你爱我,最后的句,说吧!”
她摇了下头。
他发疯问:“真的?”
她不说话。
他的手便软软地从她的腰间上垂下了,如同被枪弹打中要害的人,突的叫了声,倒下去,便点声息也没有,过了十五分钟之后,他才变成疯人似的狂乱了,凶暴地跳起来,但是他没有看见到她,只看见他的四周是笼罩着重重可怕的黑暗,和黑暗中个极可怜极憔悴的他自己的影子。他无力的又倒了下去,种强烈的悲痛使他又流着眼泪,使他觉得个美丽的灵魂从这哭泣中慢慢的消沉去,而且像整个的地球似的在他的眼前分裂了。
到了他明白他所处的境地是应该他自己来同情的时候,他觉得那过去的切已经完了,他没有再住在这山坡上的需要了,他便立意使他自己离开。
这时他孤独地走下这昔日曾映着双影的石阶,从不可挽回的望之中,竟使他想起可怕的那令人战栗的人生的幕。
他想了之后又深的懊悔了;本来,他只顾望所有的幸福和不幸都齐忘掉的。
“既然——”所以他又很可怜地自勉的想:“我也应该的好好的生活呀是的,到上海去好好的生活去吧!”想着便不自觉的已走到石阶最末的级。
接着他便说:
“人生是个完全的病者呵,它终只喝着人间的苦味的药,恋爱就是使他吃药的微菌!好,我现在把恋爱埋葬了吧!
然而当他开了大门的铁闩,跨出门槛之时,那许许多多的欢乐和悲痛的意识,又好像触了电流似的暴动起来。他又觉得,从此,他和这个山坡永别了。
于是在他的脑里,在他的心上,又像鸽子似的翼似的,飞到那个肩膀,那条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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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也频作品集牺牲
夜里敲过了十二点钟,林亦修又从家里跑出来了,直向萨坡赛路的那头,尽力的往前走,显著歇斯蒂里的神气。这条马路是已经冷静了,空阔地,没有行人和车子,只高高地吊着寂寞的街灯,到处堆满着黑暗和许多神秘的影子。很远,却可以从他的脚下,听见那单调而急促的皮鞋的响声,以及他的瘦长和孤零的影子,忽前忽后地跟着他,映射在灰色的水门河上。
他走到嵩山路去,去找那个医生。
他的头垂得很低,差不多那帽子的边把他的脸完全遮住了。他常常举起焦灼的眼睛,望着马路的前面,希望立刻就看见那写着“王医生”的白色圆形的电灯。那“&;&;医院”的招牌,成为他急切要求的目标。可是这条马路是怎样的长呢。这条马路,变成熟睡的河流似的,平静的躺着,直在前面而显得没有尽头的样子,不但没有行人,辆黄包车没有了。仿佛这热闹的上海市,单单把这条马路放在寂寞里,使黑夜在这里散布它的恐怖。
“唉”
他走着,不自觉的叹息了声,悒郁地嘘了两口气,他的脸是沉默的,完全被忧愁笼罩了。他的心头不断的起伏着各种感情的波浪,差不多每个起伏都使他感受到种新的难堪的痛苦。
“假使”他痛苦的想,“这是多么可怕呵!”接着便想起许多女人都死在可怜的生产里,和许多女人都为了打胎而送了性命,以及他的个女朋友就为了打胎许多恐怖的事实和想像堆满了他的脑子。
“不,决不会的!”
他面克服的安慰着。可是那已经安慰的事实,却明显得像片玻璃,透亮地横在他的眼里。他时时刻刻都在看见,迦璨是痛苦的躺在床上呻吟,挣扎,而是毫无把握地挣扎在死的边界上,任凭那命运的支配。
“可怜的迦!”这声音,不断地从他的心里叫出来。同时在这个声音里,他看见他们过去的美满生活,然而这生活想起来,就变成恐怖了。切事情跑到他的头脑里,都变成残忍和可怕。仿佛这世界的切,都联合地对于他怀着种敌意
最后他走到霞飞路了,他看见了那块招牌,便飞般地跑了过去。
医院里没有灯光他不管,只沉重的按了长久的电铃,个佣人跑出来了,他说:
“王医生呢?他在家里不?”
“睡了。你看病吗?”
他等不了和佣人说话,便走了进去,站在待诊室的的门口,向楼上喊着:
“王医生!王医生!”
那个圆脸的医生带着瞌睡走下楼来了。走到他面前装聋样的问:
“怎么样?还没有下来么?”
“没有!”他沉重的声音说:“现在已经超过预定的时间,差不多八个钟头了,怎么样呢?”
医生皱起眉头了。过了会说:
“不要紧的。定会下来的。”
他立刻不信任的回答:
“你不是说二十四个钟头定会下来么?现在已经三十二个钟头了。妊妇痛得要命。我看很危险。你应该想法!”
但是医生并没有法子想,只机械的说:
“不要怕!不要怕!”
这时从楼上走下了两个女人,差不多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个长长的脸,是医生的太太,她走近来说:
“不要紧的。没有危险。这个方法是最好的。我自己是试验过两次的,每次都是六个月,都打了下来。”
医生被他太太的话长了许多勇气,便接着说:
“这方法是秘传的。许多许多人都是用这个方法,并且从没有危险过。我的太太是亲身试过的。那位张太太也打过次,也是平安的打下来了。”
那位张太太也厚着脸皮说:
“我打的时候,已经八个多月了,可是像没有事似的。”
但是他坚决的问:
“你到底有把握没有?王医生!这不是闹着玩的。”医生哑然地望着他的太太。那女人,显得比男人能干,毫不踌躇的说:
“当然有把握。上海的女人打胎统统用这个方法的。”
“不过这不是科学的方法,他质问的说,“能不能靠得住呢?王医生说是不怎么痛,可是痛得要命;王医生说个小时准下来。可是现在已经三十二个钟头了。”
“痛也有的,迟几个钟头下来也有的。”那女人光利的说:“这不要紧。说不定这时候已经下来了。”
他知道这谈话是没有什么结果的。当然,好的结果,更没有。因为他已经看透了这个医生只是个饭桶。除了骗去三十二块钱以外,是什么方法也没有的。他觉得他不要再站在这里了。他应该赶快的回去。把病人送到别的医院里去。
于是他没有工夫和王医生计较,便走了出来,急急的走回家里去。
在路上,各种可怖的思想又把他抓住了。他重新看见迦璨躺在床上反反复复的呻吟和挣扎,重新看见她的脸色的痛苦和苍白。并且他又惊疑地想到那可怕的,那不幸的降临
“唉,不要这样想!也许,她真的下来了。”
他用力的保守着这个平安的想像,便觉得有点希望的光芒在他的眼前闪动着。
可是走到他的家里,还刚刚走到房门边的楼梯上,他就听见迦璨的悲惨的呻吟。这使他立刻飞起了两种感觉;他知道她的危险还没有过去,同时又知道她还生存着。
他轻轻的把房门推开了。第眼,他看见迦璨仍然躺在床上,脸上被暗淡的痛苦蒙蔽着,眼睛闪着失神的光而含着泪水,两只手紧紧的压在肚子上。
“迦!”他喊着,面跳过去,俯在她身上,用发颤的嘴唇吻了她的脸,她的脸发着烧——种超过四十度的病人的烧,几乎烧灼了他的嘴唇。
她微微的张开眼睛,无力的对他望着,慢慢的又闭住了。
“迦!怎么呢?你?还痛么?”他问。
她好像嘘气样的吐出声音:
“样。”
“到医院去吧。人要紧。我想送你到福民医院去。”
她又张开眼睛了。摇着头说:
“不。福民太贵,我们住不起。等等吧,也许有下来的希望。修!你不要急。”
“还是到福民去,因为福民的医生好,可以得到安全。钱呢,我再想法去。你的人要紧呀。假使原先就到福民去,免得你这样受苦。现在到福民去好么?”
“不。”她虚弱的说,面乏力的举起手臂,抱着他的颈项。“修!爱的,现在不要去。要去到天明再去吧。说不定到天明以前就会下来的。到福民要用百多块钱。我就是为了钱才吃这个苦头的。唉,我们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的钱?”
他沉思的深默着。他的心里像经过番针刺似的难过。因为他不能不承认她的说的话:他们是太穷了。这几个月以来,在“经济的封锁”中,他们的生活都降低到最低度,而且还是很困难的过着。以前,他的稿子,可以到处去卖钱,但现在人家不敢收,他自己不愿意卖给那些书店。并且那些和他在个立场上的工作的“朋友们”,也都变成穷光棍了。那么,到那里找百多块钱呢。如果很容易的找到这样笔款子,她不就早到福民医院去了么?正因为找来找去只找到三十块,她才到那样靠不住的小医院里,受着非科学的打胎的方法,把性命完全交给毫无知识的个三姑六婆模样的老妇人的手里,做种危险的尝试,所以他不作声了许久,才慢慢的开口说:
“迦,你真作孽呢。”
他摇着头,面从痛苦的脸上浮起微笑。
“不要难过。”她握着他的手说,“我们是相爱的。这不能怪你。你已经很压制了。这次受妊,我自己是应该负责的。当然,如果我们的环境不是现在的这样,我们是应该把小孩子生下来的。但是现在,我们纵然养得活,我们也不能生,因为有了小孩子,就要妨害到工作,我们是不能够有个小孩子的。”他停了会,又鼓动她的声音说:“你放心吧。爱的!我想是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你发烧得厉害呢。”他直率的说。说了便觉得不应该把这句话告诉她,立刻改口了:“我们是有个很大的前途的,我们应该再做许多工作,我们现在都还年轻,不是么?”
她微笑着点头。可是她终于忍不住,又痛苦的呻吟起来了。他倒了杯开水来。把杯子放在她的嘴唇边。
“喝点水吧。”他机械地痛心的说。
她用力的昂起头,他把她扶着。
“痛得厉害。”她喝着水,面说。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点,”他望着她的脸上说,“男人太享福了。自然的残酷,单单使女人来经受。当然,打胎是反乎自然的事情,但是正式的生产呢,不是也必须经过很大的痛苦么?这事情太残酷了!太残酷了!”他连的说,又心痛的吻着她,面把她的脸慢慢的送到枕头上。
她感激的望了他眼。接着她又呻吟了。在她的呻吟里,响着忍耐不住的悲惨的声音,同时这声音像条条尖刺似的,从他的心脏上穿过去了。他无可奈何的看守着她,看着的她的脸上飞着阵又阵的痛苦的痉李,而且慢慢的变成苍白。
“怎么样?怎么样?”他完全落在失了主意的恐怖里,不断的轻声问。
她间或答应他句“放心”,有时便向他摇了下头,表示她要他不要焦急。
他不断的叹气。常常把手指深入到头发中间,用力的援着,仿佛他要从他的脑袋里抓出种方法——使他平安的把胎儿落下来。
可是时间是过去又过去了。她的呻吟仍然继续着,而且更显得乏力和悲惨。她的两只手差不多拼了全生命的力似的压在肚子上。
“你替我摸——用力的。”她勉强地向他说。
他就痴痴的坐下来。他照着她的意思,完全不知道有益或有害,只像木偶似的把只手用力的从她的胸部上直摸到小肚子那里去。他机械地做这样的工作,同时,有种恐怖在扰乱他,使他颤栗的想着,也许她的性命就在他的手下送掉了。但是他刚刚胆怯的轻松了,她又向他说:
“用力点。”
他只好又用力的按摩。随后他的确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他不得不停止着,面关心的问:
“这样摸,有什么影响呢?”
她没有答应他的话,只把他自己的手去继续他自己的工作。他完全变成蠢人似的看着她。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迦!”他望着,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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