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老师吃掉,这工作狸猫可做不来。”
“说得也是而且我定很难吃,真悲哀啊。”教授又拿起个饭团吃起来。“狸猫定会觉得我难以下咽,这么想的人类,真是悲哀啊!”
“我从没听过有人因为这样感到悲哀。”
“以前有只狸猫曾对我这么说,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情景。啊,你定以为我在骗人吧!这也难怪,狸猫会讲话,根本没人会相信,所以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教授笑咪咪地说。“不过,它真的是只出色的狸猫。”
○
那夜,弁天第次造访星期五俱乐部的众会。
教授为了看落网的狸猫,特地前往千岁屋的包厢。包厢里摆了盏模仿方形座灯的电灯,窗外可欣赏鸭川河畔的夕阳景致。包厢角落铺了报纸,上面放着个铁笼。名陌生女子以堆叠的坐垫当枕头,缩着身子躺在铁笼旁假寐。她的睡脸可爱迷人,教授看得心慌意乱,他小心翼翼走向铁笼,深怕吵醒她。
笼里头大狸猫蜷缩着身子,毛皮在灯光下无比油亮,体形颇为壮硕。它察觉到教授的动静,转头望向他,眼中不显丝怯意,也没发出低吼。它凝望教授的双眼相当沉稳,感觉颇有思想。教授对它展现的威严大为赞叹。
“你真了不起。”教授说。“在狸猫社会里,你定是只有名的狸猫吧。”
那只狸猫坐起身,像在聆听教授说话。教授从手提包里取出饭团,放进笼里。狸猫将鼻子凑近闻了闻,张口便嚼。教授直蹲在笼子前看狸猫吃饭团,同它说话。
“今晚我们要吃你。你定不愿意这样,但我们的尾牙宴规定得吃狸猫锅。既然你生为狸猫,就有可能被人类吃进肚里。虽然有点自私,但能够吃你,我觉得很开心。毕竟这也算是种邂逅。”
教授如此说道,那头狸猫静静注视着他的脸。
“你为什么如此镇定?不会感到不安吗?”教授问。
这时狸猫突然开口了。
“我想做的事都做了,孩子也都大了,虽然么儿还小,但他有几个哥哥,再来就靠他们互相帮助,好好活下去。我撒的种已经长成了,已经完成狸猫的义务,接下来能过多少日子,全看老天爷恩赐。换句话说,算是我多赚得的。现在就算被你吃进肚里,我也无所谓了,想吃就尽管吃吧。”
“奇哉怪也。”教授低语。“我怎么觉得听到你在说话,这是我的幻想吗?”
“我的确在说话。”
“伤脑筋,别吓人好不好。”
“我只是觉得,和你说话应该没关系,或许该说是我生涯最后次的恶作剧吧这是傻瓜的血脉使然。”
两人又聊了半晌。狸猫始终保持镇定,唯独有件事直令它挂心。“不知我好不好吃。”
教授向他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负责。我定把你煮成香喷喷的狸猫锅。”
“那切就劳您费心了,要是搞砸这难得的火锅宴,就太对不起大家了。”
“你是只出色的狸猫,保证可口。尽管放心吧。”
教授说完,狸猫满意颔首。
“希望在踏上黄泉路之前,能请教您的大名。”狸猫说。
“我叫淀川长大郎。”
狸猫闻言,满意地长叹声,低语:“果然是您。”
“咦,你认识我?”
“内人曾受您照顾。”
“也让我知道你的大名吧。”
狸猫在铁笼里挺直腰杆,摆出十足的架势。
“吾乃伪右卫门,下鸭总郎是也。”
这时,以坐垫当枕的那名女子正好醒来,问教授:“你是谁?”教授回头,食指抵在唇间“嘘”了声,复又转身面向铁笼,不过那头肚子里塞满饭团的狸猫已蜷缩着身子,悠哉地打起呼来。教授觉得自己刚才就像被狸猫给迷骗了。
“您是布袋先生吗?”女子低头鞠了躬。“今晚请多多指教。”
“啊,原来如此,你就是寿老人说的那位,我不知道新成员是女性呢。”
她微微笑。“我是弁天。”
弁天起身站到教授旁边,窥望笼里的狸猫,喃喃说道:“睡得很舒服嘛。”她静静凝望那头狸猫,接着又低声说:“你就要被我吃了,真可怜。不过,我还是要吃了你。”
那头威风凛凛的大狸猫,亦即我父亲下鸭总郎,就这么呼呼大睡,直到进了他们的五脏庙都不曾开口。
○
明月在夜空绕行,秋夜渐深。
教授朗声大笑。“如此古怪的故事,你不会相信吧?”
“为什么不信。”
“真高兴。看在你我的交情,才告诉你这件事。”
“我们今晚才刚认识。”
“我觉得你我的相识是命运的安排。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为了庆祝今晚的相遇,来干杯吧!”
“您好歹是位大学教授,三更半夜在这种地方喝酒好吗?”
“没关系的,这是傻瓜的血脉使然。”教授笑道。“你看,好美的月亮啊!”
每当我们兄弟惹出什么麻烦事,父亲总会笑着说:“这是傻瓜的血脉使然。”当教授说出这句话,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真是奇妙。我对这位吃了父亲理应憎恨的仇敌有股莫名的好感,从他毛茸茸的大手传来和父亲相同的气味。
教授频频打呵欠,揉着眼睛说:“再爱哭的孩子也敌不过瞌睡虫,我看弁天小姐是不会回来了,我们也该下去了。我好想念我的床啊。”
不过要下去可没那么简单,我们爬到途中正手足无措时,正巧发现把长梯。总算顺利回到御幸町通。不过按理说,大街上不可能平空生出梯子来,这未免凑巧得太可怕了,于是我朝大楼之间的暗处问道:“海星,是你吗?”
“快回家睡觉吧,傻瓜!”黑暗中海星回应。“可没有下次了。”
“谢谢。”
正当我试着探寻这位从未露面的前未婚妻的所在位置,走在前头的教授转头唤道:
“喂,寺町通往这里走对吧?”
穿过悄静的寺町通,我在河原町与教授道别。他坐上计程车,要我有空定要去研究室找他。他急忙在大手提包里翻找名片,但直遍寻不着,最后好不容易从包底找到张,但已经皱得不像样。教授细心地摊平名片,恭敬地交给我,名片上写着:“农学博士淀川长太郎”。
“再见了,后会有期。”
我站在河原町通,目送教授坐的计程车消失在夜晚的街道。
○
我走过四条大桥,在夜色中前往六道珍皇寺。
路上,我直在想淀川教授与父亲的事。当父亲得知即将被妻子的救命恩人吃下肚时,不知是什么心情?我想,他应该不会很难过吧。或许这只是我的自我安慰吧。但淀川教授与父亲的对话场面,不知为何令我感到莫名怀念。
六道珍皇寺的古井片漆黑。
二哥变身成青蛙,就此挥别狸猫族,在井底长居不出。我很久没和他见面了。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我很想见二哥面。“喂——”我出声叫唤,但没有回音。我索性变身青蛙,跃进井中,在井底溅起阵水花。黑暗中二哥“哇”地惊叫声。
“哥,是我啦。”我从水里探出头来。
“搞什么,原来是矢三郎。你还活着啊,我担心死了。”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二哥点燃根小蜡烛,井底登时明亮起来。角落有座隆起的小土坡,上头还有个形似神社的迷你建筑。只小青蛙坐在旁边,朝水面上的我挥了挥手。我游向那座岛,爬上岸。
“你也打算离俗当只青蛙吗?”二哥叹了口气?“要是两个儿子都当了青蛙,老妈定会哭得很伤心。”
“我只是要借宿晚。”
“那就好。”
我与二哥并肩坐在水边,望着荡漾的井水。我娓娓道出今天的经历。
“真是热闹的天啊。”二哥说。“我真佩服你。”
“哥。”
“什么事,矢三郎。”
“我不仅,为什么我不恨那位教授呢?或该说,我很喜欢他弁天小姐明明将父亲煮成火锅吃下肚,为什么我还迷恋她?”
“那是你傻瓜的血脉使然啊。”二哥笑道。“况且身为狸猫,有时难逃被吃的命运。人类吃狸猫并没有错。”
“哥,你真了不起。当真是了悟世事。”
“不,老实说,我只是不懂装懂。毕竟我只是只井底之蛙。”
“你又用这招来逃避。”
“才没有呢,我还差得远。”二哥潜入水中吹着泡泡。“我现在想起老爸,还会流泪呢。”
蓦地,我们察觉古井上方有人走近,二哥跳出水面熄去烛火。有人正静静地朝井里窥探。我靠向二哥。
“又有人来找你诉说烦恼啦?”
“不,是弁天小姐。”二哥说。“她总是不说话。”
我们在黑暗中并肩而坐,竖耳倾听弁天的呼吸声。不久,咸咸的水滴落入井中,沾湿了我的鼻尖。
“她总是独自人在此哭泣,井水都被她弄咸了。”
两只青蛙从井底仰望圆形的天空。弁天不发语,任凭咸咸的泪水淌落。
“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事感到悲伤吗?”我问。“难道真的是因为月色太美?”
二哥仰望不断飘降的泪水,说道:“小孩子哭,是没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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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父亲离去之日
只要活在世上,就免不了会遇上分离。
不论是人类天狗,还是狸猫,都样。
分离的形式形形色色,有悲伤的分离,也有让人谢天谢地犹如解脱的分离。有人举办盛大的饯别酒宴,热闹地道别;也有人无人送行,冷冷清清地独自离开。有漫长的分离,也有短暂的分离。有人说了再见后,又很不好意思地突然返回;相反地,有人看起来只是暂别,却迟迟不归。当然,还有去不复返,生仅此次的真正告别。
我刚出生不久,还在纠之森举步学走时,父亲常与我们暂别。我父亲下鸭总郎是统管狸猫族的大人物,诸事繁忙。他常外出,与妻儿守候的纠之森道别,其中有短暂的分开,也有长达数周的漫长分离。正因如此,当那年冬天我们得知父亲被煮成尾牙宴的狸猫锅,就此与世长辞时,我们费了番工夫才意识到这次是真正的别离。
父亲与这世界告别时,将他伟大的血脉规矩地分成四等分。
大哥继承了他的责任感,二哥继承了他悠哉的个性,么弟继承他的纯真,我则是继承了他的傻劲。而将我们这群个性截然不同的兄弟凝聚在起的,是母亲比海更深的母爱,以及与伟大父亲的告别。
父亲的辞世,将我们这群孩子紧紧联系在起。
○
时序来到腊月,行道树的枯叶纷纷落尽。
就算是狸猫,面对京都的寒冬样冷得屁股打颤,可千万不能瞧不起我们,笑我们:“明明有浓密的皮毛,还这么没用。”
为了抵御从屁股直往上窜的寒意,我整天窝在面向下鸭本通的咖啡厅里,坐在暖炉旁舒服地打盹。今天我依旧变身成模样委靡的大学生,兴致来就睁开眼睛,欣赏从大片玻璃窗外射进来的冬阳。今后还会愈来愈冷,不过能在自小住惯的京都和家人同迎接腊月的到来,实在谢天谢地。
因为盂兰盆节的五山送火事件,我惹恼了弁天。那之后我只身前往大阪工作,藏身大阪,期间多次返回京都,足足花了三个月才平息那场风波。十月底时,我陪弁天前往岚山欣赏黎明的枫红,她朗声大笑吹散了枫红,我奉命收集了足足包袱巾的枫叶。岚山枫叶之所以夜落尽,全是弁天所为。也许是这场盛大的恶作剧扫秋日的忧愁,弁天显得开朗许多,我也总算得以从大阪的中古相机店搬回京都。
路上遇见族人,他们总是连声向我道贺,我所到之处净是欢喜的泪水和花束,“落跑矢三郎”归来的消息席卷整个狸猫族。我到寺町通的红玻璃向店老板问候时,他对我说:
“我还以为你已经被煮成火锅吃掉了呢,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
“您这话可真恶毒。”
“趁还能喝酒时多喝点吧,好好享受活着的喜悦吧。”
如此这般,我这阵子每天都舒服地睡大头觉。
当然,我并非每天都在睡梦中虚度。我早下定决心,要找回在五山送火之夜遗失的风神雷神扇,好奉还弁天。我每天在鸭川以西游荡,潜入空屋钻进草丛或是在神社发呆,全力投入没有回报的搜索活动。这天也是从早忙到晚,同样无功而返。我独自在咖啡厅进行检讨。
我聆听着炉火传来的细微声响时,玻璃门突然打开,名矮小少年走了进来。对方两颊油亮,活像少年侦探团里的少年小林注:“少年探侦团”是在江户川乱步的推理小说中登场的侦探团,由儿童组成,辅佐明智小五郎。团长小林芳雄是明智的徒弟。。我缓缓压低身子,试图躲在桌下,无奈对方早步发现了我,快步跑来。
“哥。”么弟哭哭啼啼地说。“救我!”
○
我们四兄弟都拜红玉老师为师。“红玉老师”是绰号,他的本名是“如意岳药师坊”。他因为伤了腰,被鞍马天狗赶出自己的地盘如意岳,后来他辞去教职,终日窝在出町商店街后方的“树形住宅”公寓,是只个性古怪别扭的天狗。
红玉老师心中的懊悔可想而知。
他昔日翱翔天际的飞行能力已经大幅衰退,现在仅能在榻榻米上跃出数寸远,几乎与凡人无异;享受爱情的能力也早已丧失,没有执行力的空虚欲望让年纪大把的老师更加迷恋弁天,然而意中人弁天始终避不见面。现在会来探望他的,就只有几只傻瓜狸猫和四处广招信徒的宗教团体。他自然会懊恼。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使老师终日板着张脸,在这间只有四张杨榻米大的小房间,发泄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傲慢。
在红玉老师失势沦落的这出戏中,我也插了脚,以致难辞其咎。我之所以照顾老师的生活起居,就是这个缘故,然而再也没有比“落魄的天狗”更难伺候的种族了。我逃往大阪,其实半是为了摆脱照顾老师的差事。那之后我将老师的事交给么弟,若说我没在心里盘算,慢慢将这烫手山芋塞给么弟,那肯定是违心之论。
只可惜,我那没什么才干的么弟实在应付不了任性的老师。
我和么弟起步出咖啡厅,穿过出云路桥,走在冷风飕飕的贺茂川畔时,可爱的么弟摇头叹息地告诉我,老师坚决不肯洗澡。
红玉老师最讨厌洗澡了。
他究竟有多讨厌洗澡?从他为了让自家的脏浴缸无法使用,竟然亲自加以破坏,就可看得出。如今这时代,就连住在下鸭森林的狸猫也会因为在意毛发分叉而使用护发||乳|,但老师却连把手帕沾湿擦拭身体都不愿意。他把爱用的香水古脑儿往脖子倒,完全不把身上的污垢当回事。邀他上澡堂,他总有说不完的牢马蚤藉口,例如天气不好屁股痒腰痛看你的表情不顺眼云云。若想硬拉他出门,他就会拿又大又重的不倒翁砸人。
每当我们束手无策,公寓房间弥漫股宛如发酵般的怪味,老师会频频往身上洒香水,那时光是待在房间里便让人泪流不止。事态已不容迟疑,势必得和老师战。我之前常压红玉老师上澡堂,每次都必须做好扯毛流血的心理准备。
么弟走在我身旁,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哥,我真没用。我没有带老师去洗澡的才能”
“用不着哭,矢四郎。这种才能根本不需要,你应该学学其他才艺才对。”
“老师会吹天狗风呢。”
“噢!没想到老师还有这种力量。”
“他用天狗风把我的毛吹成圃。再这样下去,我都快变鬈毛了。”
“竟然用所剩无几的本领对付这么小的孩子,老师实在有辱天狗之名!看我不把他扔进滚烫的洗澡水里才怪!”
“哥,你不能欺负老师哦。”
“我知道。”我轻拍么弟的头。“我只是嘴巴说说而已。”
我们穿过挤满购物人潮的出町商店街,转向旁的巷弄。
爬上公寓楼梯,我敲了敲门唤道:“我是矢三郎。”踏进屋内,我便被浓雾般的香水味给呛着,泪水直流。么弟咳嗽不止,露出了狸猫尾巴。我提醒么弟:“喂,尾巴,尾巴!”么弟赶紧屏住气息,但蓬松的尾巴似乎很想露脸,他副屁股长虫犯痒的模样。
我拨开堆叠如山的松花堂便当盒和红玉波特酒的酒瓶,踏进四张半榻杨米大的房间。红玉老师蹲在从窗户射进的阳光下,身上披着件新棉袄,正用喷壶帮书桌上的仙人掌浇水。
我打开抽风机,敞开窗户,让冷空气进入屋内。老师头也不抬,很不高兴地说:“是矢三郎吗?从五山送火之夜之后就没看到你,跑到哪儿鬼混去啦?你这个不仅尊师重道的家伙!满脑子只知道玩。”
“我并不是玩去了,不过我的确很久没来问候您了。”
“问候就不必了。你不来,我落得清静。”
“您又说这种话了,要是寂寞的话大可直说啊。”
“混帐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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