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歪西倒的脚步声在厨房里响了阵,后来静了下来。
“丽丝好吗?”他问。
“好。她睡着了,你轻点。”
“我没有出声,走得很稳,我必须走得笔直,因为女儿已经责备父亲了。丽丝她没有见我回家吃晚饭,说些什么没有?”
“她看看你的坐位。”
“啊!她看了我的坐位!”
“是的。”
“看了好几次吧?是不是看了好几次?”
“老看。”
“后来呢?”
“她的眼睛好象在说:‘你不在。’”
“她问你我不在的原因了吧?你回答说我和朋友鬼混了吧?”
“不,她啥也没问,我啥也没说,你在什么地方,她心里明白。”
“她明白,她明白她睡得很香吧?”
“不,才睡着了刻多钟。她直在等你。”
“你呢,你想干什么?”
“我想不让她看见你回来。”
又是刹那的寂静。
“艾蒂奈特,你是个好闺女。你听着:我明天到路易索家去,嗯,我向你发誓,你听见了吗?我定回来吃晚饭,我不忍心让你等我,我不忍心让丽丝睡觉时心里难过。”
然而,许诺发誓并不总是管用的。只要他在外面又喝上盅,他定还是回来得那么晚。在家里,丽丝权力最大;到了外面,丽丝就被忘得干二净了。
“你看,”他常说,“说不喝结果又喝了,总不能谢绝朋友们的好意呀!既然已喝了第杯,那就再来杯吧,反正我不喝第三杯,可是因为口渴又再喝了杯,接着酒兴就上来了。要知道,饮酒可以解愁,喝酒,再也不去想债主了,眼前片金光灿烂,似乎离开尘世到了另个世界——人们所向往的世界去漫游。那就干脆喝个够。总之,就是那么回事。”
话也得说回来,象这样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并不经常发生。再说,“拣花苗”季节不长,等到季节过,没有外出的理由,老爹也就不出门了,他不是那种独自去小酒店消磨时光的懒汉。
紫罗兰时节过后,我们准备种植其它花卉。个花农总是不会让他的园子有寸白地的,这茬卖完,另茬必须马上栽上。
花农为市场而劳动的本领就在于抓住最有利的时机向市场提供花卉,以便卖得出最好的价钱,这个时机就是年中的几个大的瞻礼日1:圣皮埃尔瞻礼,圣玛丽瞻礼和圣路易瞻礼。本名2叫皮埃尔玛丽路易或路易丝的人太多了,因此,这些天售出的盆花或花束的数量是很可观的,这些花都是用来向亲戚朋友祝贺这种节日的。节日的前夜,巴黎满街是花:花店里,市场上,人行道上,马路旁,房屋的台阶上,凡是能放花的地方都放上了花。
紫罗兰季节结束,阿根老爹又为七八月的重大瞻礼日特别是八月的圣玛丽瞻礼和圣路易瞻礼而辛勤劳动了。我们准备了数以千计的雏菊皇后倒挂金钟和夹竹桃,只要我们的花房和温室能摆得下多少我们就摆多少。我们还必须让所有的花在预定的日子里开放,既不能早开,也不能迟开。早开了,节日到来之前花已凋谢;迟开了,花赶不上佳节。人们不难理解,这是需要某种技巧的,因为人不是太阳和时间的主人,天气会时好时坏。阿根老爹被视为种花艺术的专家,他种的花,总是不早开也不迟开。这要操多少心!化出多大的劳动代价!
我在故事里讲到的那个时刻,正是个风调雨顺的季节。我们是在八月五日,各种奇花含苞欲放:在园子里,露天生长的雏菊皇后蓓蕾初绽;花房中,在挡阳的刷上||乳|白色石灰浆的玻璃窗下,倒挂金钟和夹竹桃含苞待放,它们组成巨大的花丛或者花团锦簇的金字塔,看了使人眼花缭乱。我不时看见老爹心满意足地搓着手。
“今年节气肯定不会错。”他对他的儿子们说。
他默默地笑着,心里盘算着所有的鲜花售出后给他换来的收入。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们经过了多少艰辛的劳动。我们刻也不休息,星期日也不例外。现在这切都已待弄妥当。为了犒劳番,我们决定全家在当天也就是八月五日这个星期天到阿格伊去,在老爹的个朋友家吃晚饭,卡比也去。那位朋友和老爹样,也是花农。这天,我们决定干到下午三四点钟就收工,然后收拾收拾,锁上大门,高高兴兴地出发。估计五六点钟可以到达阿格伊,我们准备在吃完晚饭后马上回家,以便早点上床,好在第二天早精力充沛地下地干活。
切都按照决定了的做去。下午四点差几分,老爹锁上了大门。
“大家出发啦!”他兴奋地说。
“向前走,卡比!”
我拉着丽丝,撤腿往前奔跑。卡比汪汪地在我们身边快乐地跳着,叫着。也许它以为我们又要长时间地走远路了吧,这对它比憋在家里好,老待在屋里使它厌倦了,我又不可能常常照顾它,而我的照顾,它认为是高于切的。
我们个个穿着过节的衣服,准备去吃烤肉。路上的行人总要回过头来看看我们,我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儿。丽丝戴着草帽,穿蓝色连衣裙,脚上是双灰布高帮鞋。她成了我能见到的最漂亮最活泼的小姑娘了;她的可爱,表现在她的活泼和清新的神态中;她的眼睛,她的微微翕动的鼻翼,她的肩膀和胳膊,她的切显示出她那兴奋的心情。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很快过去了。我只知道在晚餐快结束时,我们中间不知是谁发现了西边的天空已经密布乌云。我们是在棵大接骨树下露天吃着晚饭,所以不难发现暴风雨前的征兆。
“孩子们,得赶紧回格拉西去!”
听到这句话,大家嚷开了:“怎么已经要走啦?”
丽丝不吭气,不过她做了个表示不乐意和反对的动作。
“风起,”老爹说,“会把花房的窗于掀开的。快上路!”
不用争下去了,我们大家都懂得:玻璃窗是花农的命根子,旦被风刮破,花农会倾家荡产。
“我在最前面走,”老爹说,“邦雅曼,你踉着我,亚历克西,你也跟着,我们快走。雷米陪着艾蒂奈特和丽丝在后头走。”
二话没说,他们迈开大步往前走了。我们在后面跟着,步子却没有那么快,艾蒂奈特和我还要按照丽丝的脚步不时调整我们的步子。
再也没有欢声笑语了,再也不东奔西跑了,再也不连蹦带跳了。
天变得越来越黑,起风了,暴风雨来临前的云雾般的漫天尘土在地面上成团成团地呼啸着滚动着。当我们被这种风的涡流裹了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得停下来,背对着风,用两只手捂住眼睛。我们张口,就被灌进满嘴沙土。
由远处响起的雷声渐渐逼近,时而还夹杂着刺耳的巨响。
我和艾蒂奈特拉着丽丝的手,拖着她往前走,因为她很难跟得上,我们比预计的要跑得慢多了。
我们能在骤雨下来之前到家吗?
老爹邦雅曼和亚历克西能及时赶到家吗?
对我们来说,最多被淋成个落汤鸡;但对他们来说,事关重大。他们必须保护好苗床不让它们遭受损毁,也就是说,必须关好窗子,防止花苗被大风连根掀起,刮个乱七八糟。
隆隆的雷声个紧接个,密密层层的乌云使天空变得漆黑片。接着,风撕开乌云,露出块块古铜色的云层。很明显,这些乌云随时都有泻下倾盆大雨的可能。
奇怪得很,在片雷声之中,我们听到个可怕的响声,从天上落下来,实在叫人难以理解,犹如兵马骤至,金戈齐鸣。
突然间,冰雹僻哩啪啦地下了起来。开始是些小粒子,打在我们的脸上,接着便是真正的冰雹,象雪崩样倾泻下来。我们不得不躲进家人家的大门口。
于是,最可怕的冰雹降落了。转瞬间,街道象是在严冬季节,铺上了层白色的雹子,鸽蛋大的雹子落下时发出喧天的响声,掺杂着玻璃被砸的碎裂声。雹子从屋顶上滚下来,滚到街上,各种各样的东西也跟着纷纷滚下:碎瓦片墙上的灰泥和打碎的石板瓦。石板瓦在白色的地面上变成堆堆黑色的东西。
“唉!玻璃窗全完了!”艾蒂奈特惊叫了起来。
我脑子里也闪过这可怕的念头。
“也许老爹已及时赶到了。”
“就算他们在下雹子前赶到,他们也来不及用草席盖好全部窗子,全完蛋了!”
“听说雹子只在个地方下。”
“这里离家太近,那边不会不下的。假如雹子象这儿样落在花房上,那可怜的爸爸会破产的。啊,天主啊,爸爸正指望卖掉这批花,他多么需要这笔钱呀!”
我对商品的价格是外行,可我常常听人家说,百块窗玻璃价值千五百或千八百法郎。我立即懂得:假若这场雹子砸碎了我们五六百块玻璃的话,那么不算花房本身和那些花卉,这场天灾给我们带来的损失就已经够惨重的了!
我很想问问艾蒂奈特,可是震耳的冰雹声几乎无法使我们互相听清楚。再说,她也没有心思说话,象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被把火烧掉的人样,她绝望地瞧着落下的冰雹。
这场可怕的雹灾没有持续多久,至多五六分钟功夫,它骤然而来,又骤然而止。黑云慢慢向巴黎上空移动,我们也从大门口跑了出来。路上,硬邦邦的圆圆的雹子似海边的鹅卵石,在行人的脚下滚动,那厚厚的冰雹埋没了行人的脚踝。
丽丝穿着高帮布鞋,在冰冷的雹子地上寸步难行,我只好把她背上。她去时高高兴兴,这时却愁容满面,泪珠在她的眼睛里滚动。
我们不久回到了家,只见大门敞开着,我们径直走进园子。
多么凄惨的景象!全砸坏了,砸烂了。玻璃窗花碎玻璃片和雹子混杂在起,杂乱地堆成堆,早晨还是美丽富饶的园子,下子成了种谁也叫不出名字的可怕的碎片残骸。
老爹在哪里?我们到处找他,哪里都不见他的影踪。我们直找到大温室,发现那里没有块玻璃是完整的。地面上片碎玻璃碴,他坐在它们中间的张小凳上,神态沮丧。亚历克西和邦雅曼站在他背后,动不动。
“唉,我可怜的孩子们!”听见我们踏着碎玻璃片的脚步声走近他时,他抬起头叹息道,“唉,我可怜的孩子们!”
他紧紧抱着丽丝,哭了。
他能说些什么好呢?
这是场灾祸。眼前看到的已经这样可怕,但是比这更可怕得多的,将是它的后果。
很快,我从艾蒂奈特和男孩们那里得知,老爹已经明显地陷入了绝境。十年前他买进了这块园地,并在那上面盖了这所房子,卖地皮给他的那个人还借给他笔贷款,让他购买个花农所必需的工具和设备,地价和贷款必须在十五年内连本带息地付清。欠了债要还,这是当然的也是躲不开的,但更加躲不开的是这个债主所期望的那个时机,就是说,只要老爹有次迟付,他就有权收还地皮房子花圃设备和工具。至于他已经收到的十年本息则仍归他所有。他在投机,他认为在这十五年内总有天老爹会还不起欠他的债务。他在这场投机中不冒丝毫风险,他的债务人却没有天不在冒倾家荡产的风险。
亏了这场雹子,债主盼望了已经十年的这天终于来到了。
现在,接着要发生的是些什么呢?
我们是处于种对可怕的前途无法预知的不安的心境中,但时间并不长,第二天就是老爹应当用卖花得来的钱偿还这年度本息的日子,我们看见个穿着黑衣服的先生从门口走了进来,样子不太礼貌。他交给我们张贴了印花的纸3,他在空白处还填了几个字。
他是个执达员4。
从这天起,他三日两头来逼债,因此,他连我们每个人的名字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雷米,你好!”执达员常常这样打着招呼,“亚历克西,你好!艾蒂奈特小姐,你好吗?”
他笑嘻嘻地将印花纸交给我们,如同交给他的朋友样。
“再见,孩子们!”
“见鬼去吧!”
老爹不能再待在家里,他老在城里奔忙。他到哪儿去了呢?我点都不知道。他从前是个有什么讲什么,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可现在再也不说句话。他常到代理人5家去,大概要出庭了。
想到这里,我就感到恐惧。维泰利斯也到过法庭,我知道出庭带来的后果。
老爹打的官司要等很长时间才有结果。冬天的部分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我们当然不可能把花房修好,连玻璃窗也没有配好。我们只好在花房里种些蔬菜和不需要遮盖的花卉,这卖不了什么大钱。不过,这样总算有点收入,再说,我们也有活儿干了呀!
天晚上,他回到家里,比平时更加垂头丧气。
“孩子呀!”他说,“全完啦!”
我想走出去,因为我懂得严重的情况就要发生。他是在对他的子女们说话,我觉得不应该在旁边听着。
可是他招招手,不让我走开。
“你难道不是我们家里的人吗?”他说,“你年纪还小,听不大懂我要对你说的。可是你也是尝够了人间的苦难的,你会听懂的。孩子们,我要和你们分别了。”
只听到片惊叹声和悲痛声。
丽丝扑到他的怀里,哭着亲他爸爸。
“啊!你们都明白:不是我愿意抛弃你们这样的好孩子,抛弃小宝贝丽丝。”
他把丽丝紧紧搂在怀里。
“他们判我必须还清债务,可是我没有钱,只好变卖家里的所有东西,但这还不够,所以我将蹲五年监牢,我不能用钱偿还,只好用我的肉体用我的自由来抵偿。”
我们全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是的,这是伤心的事!”他说,“可是不能违抗法律,这是法律啊。我的律师对我讲:‘从前的法律更严厉,当债务人无力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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