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文联大院的门口,柳月一见庄之蝶就问到哪儿去了。庄之蝶说了去冲洗照片,柳月就要看她的形容,说她从来照相要亏本的。赵京五也提醒过她:以后恋爱一定要让男的亲自看她本人,不能仅凭照片。庄之蝶见她这么迫切要看照片,就不愿把照片拿出来,谎说还未冲洗出来,搪塞过去。柳月丧了兴头,却压低声音,就说了大姐买了杂志,如何生气,如何独自睡了。庄之蝶顿时更觉手脚无力,将那照片之事抛却一边,上得楼来就拿了杂志去书房又看了一遍,出来给柳月笑笑,轻声说:&“叫她吃饭。&“柳月说:&“我不敢的。&“庄之蝶低头想了想,进卧室去了。
牛月清裹了毛巾被子睡那里,一把蒲扇挡在脸上,庄之蝶摇了摇,说:&“怎么现在睡了?快起来吃饭呀!&“牛月清闭了眼不理。庄之蝶又扳了一下,牛月清如木头一样就仰了身,眼睛却仍紧闭睡着。柳月就捂了嘴儿在卧室门口偷笑。庄之蝶说:&“月清,月清,你装什么瞌睡?&“牛月清还是不动不吭,一个姿势儿睡着。庄之蝶就故意用手在她的口鼻前试试,牛月清忽地坐了起来。庄之蝶就笑了,说:&“我试着没热气的,还以为你过去了!&“牛月清说:&“你巴不得我一口气上不来死掉哩!&“庄之蝶说:&“柳月,你看看外边天气,怎么天晴晴的就刮风下雨了?&“牛月清说:&“凉台上晾有床单哩。&“柳月噗地笑出了声,一闪身钻到厨房里去。牛月清这才知道了庄之蝶的话意,不觉也一个短笑,遂变脸骂道:&“你好赢人,一堆屎不臭。还要c棍儿搅搅!你以为你以前的事光荣吗?是要以名人的风流韵事来证明你活得潇洒吗?&“庄之蝶说:&“你是看了周敏写的那文章?上边尽是胡说的。我和景雪荫的事你不清楚?&“牛月清说:&“那你让他就那么写?&“庄之蝶说:&“我哪里知道他写这些!你也清楚这类文章我从来不看,只说他初来乍到,要在文坛上站住脚,也不妨把我作了素材发他的文章。若知道是这般写,我也早扣压了!&“牛月清说:&“他初来乍到,却如何知道那些事?&“庄之蝶说:&“可能是云房他们胡编过闲传吧。&“牛月清说;&“那也一定是你在外向他们吹嘘,人家是高干子女,说说和景雪荫的事,好抬高你的身价嘛!&“庄之蝶说:&“我现在用得着靠她抬高身价!?&“牛月清说:&“那我清楚了,你是和姓景的旧情未断才这么说一说搞j神享受哩!&“说得越发气了,眼泪也哗哗的。柳月在厨房听见他门吵起来,忙跑过来劝解,说:&“大姐,你不用生气,生什么气呢!庄老师是名人,名人少不了这种事,那又有啥的?&“庄之蝶说:&“柳月,你这一说,我倒真有此事了!&“牛月清也笑了,拉了柳月在怀里,说:&“柳月才来,该笑话我们也吵闹的。&“柳月说:&“牙常咬了舌头,谁家不吵的?我看孩子的那家,男的在外边有相好的,别人说知了那女的,女的说我才不管的,他终是挣了钱装在我家的柜子里而没装到别的地方去嘛!&“牛月清就又笑着拧柳月的嘴。柳月说:&“好了,这下没气了,咱吃饭吧!&“牛月清说:&“我倒没啥的,只是坏了你庄老师的名声。可话说回来,我知道你庄老师还不是那种人,他是有贼心儿没贼胆,也是没个贼力气。别人说他怎么怎么我是不信,恨只恨他在外面一高兴了爱排说,只图心里受活,不计带来的影响。&“说罢就又掉下一颗泪子。柳月听了,倒觉得新奇,还要说什么,有人敲门,牛月清忙揩了眼泪,一边暗示庄之蝶到书房避了,一边大声问:&“谁?&“门外说:&“我。周敏。&“门开了,牛月清笑道:&“下班没回去?来得牙口怪齐的,-块吃饭吧!&“
周敏说他下班早,回家已经吃过饭了,原本是一早晚去城墙头上溜达的,一拐脚先到这里来了。庄之蝶也从书房出来与周敏见面,他高兴周敏来的是时候,就让周敏吃一块煎饼,周敏还是不吃,庄之蝶就在录放机上装了磁带,让他先欣赏着音乐吧,便和牛月清、柳月围了桌子吃饭。磁带放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周敏就说:&“庄老师喜欢民乐?&“庄之蝶吃着煎饼点头,突然说:&“我这儿有一盘带子,录得不清晰,但你听听,味儿真好哩!&“重新换了磁带,一种沉缓的幽幽之音便如水一样漫开来。周敏急问:&“这是埙乐,你在哪儿录的?&“庄之蝶就得意了:&“你注意过没有,一早一晚城墙头上总有人在吹埙,我曾经一夜偷偷在远处录了,录得不甚清晰,可你闭上眼慢慢体会这意境,就会觉得犹如置身于洪荒之中,有一群怨鬼呜咽,有一点磷火在闪;你步入了黑黝黝的古松林中,听见了一颗露珠沿着枝条慢慢滑动,后来欲掉不掉,突然就坠下去碎了,你感到了一种恐惧,一种神秘,又抑不住地涌动出要探个究竟的热情;你越走越远,越走越深,你看到了一疙瘩一疙瘩涌起的瘴气,又看到了阳光透过树枝和瘴气乍长乍短的芒刺,但是,你却怎么也寻不着了返回的路线……&“庄之蝶说着,己不能自己,把饭碗也放下了,柳月叫道:&“庄老师是朗诵抒情诗嘛!&“庄之蝶却看见周敏垂下头去,就说:&“周敏你不感觉是这样吗?&“周敏说:&“庄老师,这埙是我吹的。&“庄之蝶啊了一声,嘴张着不能合上。牛月清和柳月也停止了吃饭。周敏说:&“我是瞎吹的,只是解解闷罢了,没想你却听到了。你若真喜欢,改日我正经录一盘给你送过来。但我不明白,你现在是名人,要什么有什么的,心想事成,倒喜欢听这埙声?&“说毕,从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陶罐儿似的东西,说这就是埙。庄之蝶知道什么是埙声,却并未见过埙的模样,当下拿过看了,稀罕得了得,问这是哪儿买的,说他曾去乐器店问过有没有埙,那售货员竟不知道埙是什么。周敏说这是上古时的乐器,现在绝少有人使用了,他在潼关时听一个民间老艺人吹过,跟着学过一段时间。到西京后在清虚庵挖土方,挖出这个小陶罐儿,谁也不认得是什么,他就收藏了。才到城墙头上练习着吹,吹得并没个名堂的。两人一时说得热起来,庄之蝶就说:&“不知怎么我听了对味儿,我还买了一盘磁带,你听听味儿更浓哩!&“就换了另一盘带,放出来竟是哀乐。牛月清过来噎地把机子关了,说:&“见过谁家欣赏的是哀乐?!&“庄之蝶说:&“你好好听听,听进去了你也就喜欢了。&“牛月清说:&“我永远也不会喜欢!你这么一放,别人还以为咱家死了人了!&“庄之蝶只好苦笑了笑,关了录放机。坐下来吃饭。柳月说:&“庄老师也怕老婆?&“庄之蝶说:&“我哪里怕老婆?只是老婆不怕我罢了。&“牛月清故意不理他的趣话,庄之蝶兀自说句:&“这粥熬得好哩!&“喝完一碗粥,放了筷子,问周敏还有什么事,要是没事,晚上到孟云房家聊天去。
周敏倒一时脸上难堪起来,支吾了半会,说:&“我倒有一件事向你说的,你先吃饭吧。&“庄之蝶说:&“我吃好了,你说吧!&“周敏说:&“我只说知恩报恩,为老师写篇文章宣传宣传,没想倒惹出事来。景雪荫她是回来了,闹得很厉害,厅里领导可能也会来找你查证事实呀。我先来通个信儿,听听你们意见的。&“牛月清说:&“我和你庄老师已经看过那篇文章了。&“周敏一下子慌了手脚,说道:&“师母也看过了?!&“牛月清说:&“没事不要寻事,出了事也不必怕事。这事要闹该是我闹的,她景雪荫闹的什么?文章虽不是庄之蝶写的,可不看僧面看佛面,过去的一场感情一点不珍惜,说翻脸就翻脸了?!&“庄之蝶不接牛月清的话,只黑了脸,详细问了厅里和杂志社的情况,叹道:&“我一再叮咛等人家一回来就先去解释,你们偏偏不在意么!现在出了这事,她的对立面肯定说三道四,幸灾乐祸,再加上武坤趁机煽风点火,借她丈夫又给她施加压力,人都有个自尊心的,她不闹一下,别人还以为她是默认了。既然闹开了,可能就不会提起来又悄没声地放下,她是从来没吃过亏的人,要强惯了,硬给拽在半坡,是退不下来。&“牛月清说:&“现在姓景的全然翻了脸,你还只是从她的角度考虑?周敏写这文章杂志能刊出来,主观上哪个不是对你好?你这么一说,一颗石头撞得三个铃响,让多少人丧气哩!&“庄之蝶听了,心里倒窝了火,忍了忍,说:&“那我怎么办?&“周敏说:&“厅里若有人来问你情况,你只需咬定所写的都是真事,甚至你可以说……这话师母怕不爱听的。&“牛月清说:&“你往透里说。&“周敏说:&“你可以说和她都那个了,写得还不够的。恋爱中有那种事是常事,你说有,她说没有,到哪儿寻证人去?一潭水搅混了,谁说得清白?&“庄之蝶立即站起来,脸色都变了:&“你怎么能想出这种主意?!咱说话不要说讲责任,起码得有个良心啊!&“牛月清也说:&“周敏,这话可不敢说。你庄老师是有社会地位的,比不得你我。这么说出去,外界一股风,你庄老师不成了西京城里的痞子闲汉角色?我出门又对人怎么说的?!&“周敏听了,脸色泛红,当下拿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他是昏了头了,动出这么个混帐念头,也是他没经过世事,一听到省上领导的指示便害怕了,就反复求老师、师母能原谅他。庄之蝶气得抓了茶杯去喝,茶杯已经搭在嘴边,才发觉杯里并没了水,放下杯子,就把脸别到一边去。牛月清过来给庄之蝶添了茶水,又给周敏的茶杯续了水,说:&“周敏,你何必又要这样呢?你庄老师怎么能不理解你?就不要再说原谅不原谅的活了,说得多了,倒让人觉得不美!&“周敏就变得老实憨厚起来调说:&“我也是在你们面前气强,才这么说的。那怎么处理呀?&“庄之蝶说:&“我有什么办法?但有一条,恋爱我是不能承认的。&“牛月清说:&“事情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我原本是不愿多说的,至于你和姓景的恋爱过没恋爱过,在我认识你之前我管不了那么多,可咱们都已经订婚了,你和姓景的还丝丝缕缕地纠缠着,我不是瞎子,全看在眼里,劝过你不要与她来往,你总是不惜伤害了我而去袒护她,我以为她是多高尚,对你多有感情,没想她能崖里井里掀你了!&“庄之蝶说:&“你少说两句行不?你一搀和这事就更眉眼了!&“牛月清说:&“你是以为我吃醋吗?我倒可怜了你哩!&“见气氛不对,柳月忙劝,周敏也只管怨恨自己不好,牛月清才说:&“这些我也忍了,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你竟对景雪荫不恨不气,这让我失望。你不承认是恋爱,那你与她的关系怎么说?&“庄之蝶说:&“是同志,是朋友。&“牛月清说:&“那文章中写的几宗事怎么不是同杂志社别的人所发生的?&“庄之蝶说:&“是比一般同志、朋友更友好嘛。&“牛月清说:&“这些全依了你。可你面对现实了没有?如今文章上写的调儿是恋爱的调儿,你若坚持不承认恋妥,那就只有杂志社和周敏吃下了兜着!但这么一来,社会上又会怎么看侍你?说庄之蝶为了一个女人,竟能把支持他宣传他的一批朋友置于死地了!&“庄之蝶说:&“你这是迫我就范嘛!&“中月清说:&“别人说那是烂铜,你要硬说是金子,你实在还丢心不下那个x景的,你就以你的主意办吧!&“便对周敏说,&“周敏,你给钟唯贤他们说,这是你们要宣传庄之蝶的,那活该是自作自受;你也收拾了行李,明天再去清虚庵当你的小工吧!&“站起身竟到卧室睡去了。
庄之蝶哭丧着脸在客厅踱来踱去,周敏就木呆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柳月瞧着难受,从冰柜里取了一盘梅李让周敏吃,周敏不吃,两人推来让去的。庄之蝶过去捡一颗给了周敏,一颗自己倒吃起来,说:&“这样办吧。你只咬定所写之事都是有事实g据的,也可以说是我提供的。但我提供时并未点明是与景雪荫发生过的事,我只提供了在我以往生活中所接触过的许多女x的情况。现在文章中写到的内容可能有景雪荫的事,也可能全然没有,虽然你写的是纪实义学,但按照文学写作的规律,是把与我交往过的许多女x中的事集中、概括、归纳到这一个阿x符号式的形象上来的。这样行吧?依这样的理由对付任何方面的责难,你就可以是什么事也没有的了。&“周敏沉吟了半天,方说:&“那就这么办吧。&“告辞出门走了。牛月清听见门响,知道周敏走了,在卧室的床上叫:&“之蝶,你来!&“庄之蝶推开房门,见夫人倚在床上正用了洗面n脂擦洗脸上的油垢,就说:&“你好行哟,当着周敏的面,你不说他的过错,竟那么说话,你让周敏怎么看我,以为我要牺牲了他和杂志社的人?&“牛月清说:&“我不那么说,你能最后有这么个主意吗?&“庄之蝶说:&“你知道周敏的gg底底吗?我毕竟与他才认识,他借了我的名去杂志社我就心里不痛快,现在又是惹起这么多是是非非,你倒偏向了他!这以后我见了景雪荫怎么说话?&“牛月清说:&“你还想着和她好呀?!&“庄之蝶恨了一声,把房门拉闭了。坐到客厅里吸烟,这当儿就隐隐约约听见了埙声。直听到那埙声终了,让已经在沙发上坐着打盹的柳月也回到那间空屋睡了,仍还呆在客厅,又将那盘哀乐磁带装进录放机里低声开动,就拉灭了灯,身心静静地浸y于连自己也说不清的境界中去了。
连日里,周敏早出晚归,都在杂志社守着,回到家来也不逗唐宛儿玩耍取乐。妇人是静不下的身子,啥叨几次说多久时间了也没有去&“喜来登&“歌舞厅了,周敏只是今日推到明日,明日推到后日,妇人又提说碑林博物馆左旁的那条街上,庄老师家开办了一个书店,也该去看看,一来瞧有什么好读的书,二来也好显得关心老师的啊。周敏不耐烦他说:&“我哪有你这闲心思,要去你去好了。&“不是携了埙器往城墙头上去吹,就是扳倒头就睡。妇人也怄气儿,日夜谁不理谁。白天周敏上班走了,其实妇人并没独自去逛街疯去,只是在家j心打扮,脂粉搽得喷香,眉毛扯得细匀,支了耳朵听院门铁环扣动,想着是庄之蝶来了。那日初次事成,妇人喜得是一张窗纸终于捅破,想这身子已是庄之蝶的了,禁不住热潮涌脸,浑身亢奋,望着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对着他们冷漠地瞧一下这院中的梨树和梨树下的她,她愤怒里就有了冷酷的笑:等着吧,哪一日知道我是庄之蝶的什么人了,看你们怎么来奉承我,我就须臊得你们脸面没处放的!可是,这么多时日,庄之蝶并没有来,便自己给自己发气,将梳光的头揉乱了去,将涂得血红的口唇在镜子上哈一个红圈,又在门扇上哈一个红圈。这一个晚上,月光如水,周敏又去了城墙头上吹动埙音,唐宛儿掩了院门,在浴盆里洗澡。后来赤身披了睡衣坐在梨树下的凉床上,坐了许久,十分寂寞,想庄之蝶你怎地不再来了呢?如同世上别的男人一样,那一日仅是突然的冲动,过后就一尽忘却,只是要获得多占有了一个女人的数字的记忆吗?或者,庄之蝶是一位作家,他要在我这里仅仅是为了写作而体验一种感受吗?这么思来想去,就回味。那一日的情景,却又全然否定了去。庄之蝶不会是那样的,他第一次见到她那种眼神,他胆胆怯怯接近她的举动,以及那后来发疯发狂的行为,妇人自信着庄之蝶是真了心地爱着她的。在以往的经验里,妇人第一个男人是个工人,那是他强行着把她压倒在床上,压倒了,她也从此嫁了他。婚后的日子,她是他的地,他是她的犁,他愿意什么时候来耕地她就得让他耕,黑灯瞎火地爬上来,她是连感觉都还没来得及感觉。他却事情毕了。和周敏在一起,&“当然有着与第一个男人没有的快活,但周敏毕竟是小县城的角儿,哪里又比得了西京城里的大名人。尤其庄之蝶先是羞羞怯怯的样子,而一旦入港,又那么百般的抚爱和柔情,繁多的花样和手段,她才知道了什么是城乡差别,什么是有知识和没知识的差别,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和女人了!唐宛儿这么想着,手早在下面m搓开来,一时不能自己,唤声&“庄哥!&“便颤舌呻吟,娇语呢喃,于凉床上翻腾跃动了如条虫子。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三十七字)待凉床咯咯吱吱一寸寸挪移靠着了梨树,一时里眯眼看起枝桠上空的月亮,不觉幻想了那是庄之蝶的脸面,就吐闪着舌头,要把一双腿往庄之蝶身上去搭,于是也就蹬在了树干上。一挺一挺身子,梨树就哗哗把月亮摇乱,直到最后猛地蹬去,安静了,三片四片梨树叶子却就划着斜圈儿一飘一飘下来,盖在妇人身上。妇人消耗了身心,并没有起来,仍是躺在那里,只是身子软得如剔了骨头一般,还在发着呆。吹完埙的周敏回来了,说:&“你还没有睡呀?&“妇人把身上的树叶拂了去,挪挪睡衣,盖住了那条白腿,说:&“没睡的。&“躺着未起。周敏无聊地看了一下院子上空的月亮,说了一句:&“今晚月色真好。&“妇人也说:&“好。&“却想:庄之蝶这会儿干什么呢?是在书房里读书,还是已经睡了?心里就默默说道:庄哥,让我暂时地离开你,我得和另一个灵魂在这屋檐下了。别关上你的门么,风会仍然向你吹去的,也许你会突然惊醒,似乎听见了有悄悄的声响吧,可别动呀,我的庄之蝶,还是闭上你的眼睛,我们的交谈就开始了哩。周敏在厨房里洗完了脸,看见唐宛儿还躺在那儿发呆,就说:&“你怎么还不去睡呢?&“唐宛儿恨恨他说:&“讨厌!话这么多的,你睡你的去嘛!&“却趿了拖鞋去开院门。周敏说:&“你要出去?这么晚了!&“唐宛儿说:&“我睡不着的,去十字路口买杯冰淇淋。&“周敏说:&“你要穿那睡衣出去吗?&“素白的睡衣一闪,妇人却已经走到街巷去了。
唐宛儿并没有去冷饮店里买了冰淇淋吃,而在那店里借用人家的电话在拨了。接电话的是柳月。柳月问是谁,唐宛儿说你听不出是我的声吗?就问庄老师可好,师母可好?柳月在那边喜欢他说:&“是唐宛儿姐姐呀,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唐宛儿说:&“我哪有什么紧事,只是问问家里有什么出力气的活儿没有,譬如拉煤呀,买米面呀,换y化气罐呀,周敏是有力气的!&“便听见柳月在喊牛月清,牛月清问谁的电话?柳月说了是唐宛儿的,询问家里有没有出力的活儿让他们干的。牛月清就过来接了话机,说:&“唐宛儿有心,真谢了你的,你怎么不来家转转呀?&“唐宛儿说,&“我哪是不想去的,只是庄老师写作忙,怎么好去打扰呢?&“牛月清就说:&“你庄老师不在家,去开市人大会议了,恐怕十天左右的,你来玩啊!&“唐宛儿说:&“一定的,一定的。&“心里便轻松了,轻松了就想,如果会议期间去找他不是更方便吗?放下电话,却后悔忘了问庄之蝶在哪里开会?
第二大晚上。周敏回来得早,吃罢晚饭就趴在桌上写起什么。唐宛儿近去要看,周敏却用手捂了,唐宛儿一撇嘴就走开,把电视机搬到卧室里去看。原本是消磨一阵时间就睡去,没想电视里正好是市人大会议的专题报导,庄之蝶就出现在荧屏上边,体体面面端坐于大会主席台上,一时倒作想自己若成了庄之蝶的夫人该是多好,那消息传到潼关城里,今晚潼关县城的人看到了电视里的庄之蝶,必然就谈论了她,那么知道她的人立即要改变了对她的非议,羡慕得不知又该说些什么活了!那个没了老婆的工人,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之所以和周敏闹个不休,是因为周敏比他的地位名声高不出多少;而真的是庄之蝶的夫人了,他只能是自惭形秽,自动离婚的。如此之想,又忍耐不住,自个儿手在下边又动弹,不觉流些许东西出来。方毕,周敏收拾了笔纸进来,两人自然又没了话。各自熄灯睡觉。妇人有个毛病,喜欢脱得赤条条地睡觉,且要猫一样地蜷了双腿偎在男人怀里才能睡着。先前是周敏提出这样睡觉太累,各人睡各人的被筒好,她死不同意,现在却主动铺好了两个被筒。唐宛儿睡到迷迷糊糊将入梦境,却一下子惊了,原来是周敏从那个被筒钻了过来,她立即就打开他的手,说:&“我困了!&“受了打击的周敏就停止动作,赌气回到自己被筒,却睡不下,坐起来唉声叹气。唐宛儿只是不理。周敏就拉了灯、将枕边的一本书摔在地上,后来竟哽哽咽咽哭起来了。唐宛儿越发反感,说:&“神经病,半夜三更哭什么?&“周敏说:&“我好心烦,你不是安慰我,倒也跟我怄气。常言说,家是避风港,可我这破船烂舟回到港来却又是风吹浪打。&“唐宛儿说:&“咱这算什么家?!女人凭的男子汉,我把一份安安稳稳的日子丢了,孩子、名誉、工作全丢了,跟着你出来,可出来了就这么流浪,过了今日不知明日怎么过,前头路一满黑着,这还是个家吗?何况每日旁人下眼瞧看,那天汪希眠老婆当众奚落着我,也不见你放一个响屁儿出来!我不安慰你?这些天来,你哪日不是早出晚归,撇了我一个人整天整天说不得一句话的,谁又来念惜了我?!&“周敏说:&“正是替你着想,我一个人把天大的难处自个顶了,你倒怨我。&“唐宛儿说:&“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是文化人了,好不自在的。&“周敏就把那篇文章惹了是非的事如此这般地叙了一遍,说:&“要是在潼关县城,我会叫哥儿兄弟去揍那姓景的一顿出气,可这里的文化圈内不兴这套手段。能到杂志社去,咱是多亏了庄老师的帮助,可出了事情,他却没两肋c刀的劲儿了。他现在要坚持不是谈恋爱,想两头落好;而姓景的却不是省油的灯,若再给他施加压力,庄老师怕要说所写的都不真实。那么,成我事的是他,将来败我事的也许还是他。&“唐宛儿听了,倒紧张起来,下床倒了一杯水给周敏,瞧他也真的比往日瘦了。周敏就抱她在怀里,她却又反感起来,心下闪动:这倒也好,他真在西京文坛上无法立脚混下去,她就更有了机会和庄之蝶在一处。便挣脱身子回躺在自己被窝,说:&“你也不要错怪了庄老师,他怕也有他的难处。&“周敏说:&“盼他不会出卖了我。可我也作想了,得给我留个后路。&“唐宛儿说:&“留什么后路?&“周敏说:&“目前就依了他说的,只承认写的都是实情,但不是实指一人,是综合概括的。若是庄老师站在了景的一边,说我写的不真实,我就得要说材料全是他提供的,有采访本为证,我只是以记录照实写罢了。&“唐宛儿说:&“你哪里采访过他?还不尽是道听途说。&“周敏说:&“这我有办法。&“唐宛儿没有说话,把灯拉了睡在被窝里心里扑腾扑腾地跳。
翌日清早,周敏起来急急又去了杂志社。唐宛儿赶忙打开电视机。她知道昨晚的新闻隔日早晨还要再播一次,果然又有了庄之蝶的镜头出来,用心记住了会议在南门外古都饭店召开,便光头整脸收拾一番,去了古都饭店。饭店的大门口果然挂满了各种彩旗。从楼顶直垂下来一条巨大红绸标语,上面书写了&“热烈庆贺市xx届人民代表大会在我店隆重召开!&“但大门却关着;有四五个佩戴了治安袖章的人守在旁边的小门处,不许非会议人员进去。隔着铁栅栏,院子里停放了一溜小车,刚刚吃毕午饭在院中散步的代表,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去门房边的小屋里凭票领取香烟。栅栏外却涌着一群人,乱糟糟地嚷什么。唐宛儿喜欢看热闹,往前挤了挤,脚上的高跟皮鞋就被谁的脚踩脏了,才一脸不高兴地掏了手纸去揩,便见紧靠栅栏处是三个头发粘腻的妇女和一个chu糙男人,男人双手高举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请人民代表为我伸冤&“,下边密密麻麻的小字,大略写了冤情。三个妇女扑通通就跪下去,喊:&“我们要见市长!我们要见市长!&“声泪俱下。几位戴治安袖章的人过来拉,妇女抓了栅栏不松手,那衣服就拥起来,露出黑兮兮的肚皮和干瘪的n头,说:&“市长为什么不见我们?当官的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给老婆抱娃去!你要再拉,我一头撞死在这里!&“戴袖章的人就不拉了,说句:&“那你就胡闹吧,看你能闹出什么来?!&“站到一边抽烟去。唐宛儿立在旁边看了一会,见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许多男人不看那妇女倒看她,知道自己与这三个妇人在一处,丑的越发丑,美的更美了,偏不害羞,将脸面平静,目往高处视,随后就摆柳腰儿向小门进去。守门人似乎不挡她,她已经走进三步了,却又被喊住,问:&“同志,你的代表证?&“唐宛儿说:&“我不是代表,我找庄之蝶的!&“那人说:&“实在抱歉,大会制度是不能让一个非会议人员进去的,你要找庄之蝶,我让人叫他出来见你。&“就对院中一人说见了庄之蝶告诉他门口有人找,果然不一会儿庄之蝶就出来了,喜欢地说:&“啊,你怎么来啦?&“唐宛儿说:快让我进去,我有话对你说的。&“庄之蝶便给门卫说了,领了唐宛儿到院中,却说:&“你太艳丽,我先上去。七零三房间,记住,不要走错了。&“头也不回进楼去了。唐宛儿随后到了七零三房间,庄之蝶一下子关了门,就把妇人抱起来。妇人乖觉,任他抱了,且双腿交合在他腰际,双手攀了他脖颈,竟如安坐在庄之蝶的双手上。妇人说:&“瞧你刚才那个小心样子,现在就这么疯了!&“庄之蝶只是嘿嘿笑,说:&“我好不想你,昨儿晚上还梦到了你,你猜怎么着,我背你上山,背了一夜。&“妇人说:&“那真不怕累死了你!&“庄之蝶就把妇人放在床上,揉着如揉一团软面。妇女笑得咯儿咯儿喘,突然说:&“不敢动的,一动下边都流水儿了。&“庄之蝶一时x起,一边咽着泛上来的口水,一边要剥妇人的衣裙。妇人站起却自己把衣裙脱了,说走路出了汗,味儿不好,她要冲个澡的。庄之蝶就去里间浴池里放水,让她去洗,自个平静下心在床边也脱了衣服等待。一等等不来,兀自推了浴室门,见妇人一头长发披散,一条白生生身子立于浴盆,一手拿了喷头,一手揣那丰r,便扑过去。妇人顿时酥软,丢了喷头,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一百一十二字)妇人的头枕在盆沿,长发一直撒在地上,任庄之蝶在仰直的脖子上咬下四个红牙印儿,方说:&“别让头发沾了水。&“庄之蝶才爬起来,关了喷头,将她平平的端出来放在床上。床头是一面小桌,桌上面的墙上嵌有一面巨镜,妇人就在镜里看了一会儿,笑着说:&“你瞧瞧你自己,哪儿像个作家?&“庄之蝶说:&“作家应该是什么样儿?&“妇人说:&“应该文文雅雅吧。&“庄之蝶说:&“那好嘛。&“就把妇人双腿举起,去看那一处x位,羞得妇人忙说:&“不,不的。&“却再无力说话,早有一股东西涌出。随后就拉了被子垫在头下,只在镜里看着。直到妇人口里喊叫起来,庄之蝶忙上来用舌头堵住,两人都只有吭吭喘气。
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五百字)妇人听说她那里竟有一颗痣的,对着镜寻着看了,心想庄之蝶太是爱她。潼关的那个工人没有发现,周敏也没有发现,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就说:&“有痣好不好?&“庄之蝶说:&“可能好吧,我这里也有痣的。&“看时,果然也有一颗。妇人说:&“这就好了,以后走到天尽头我们谁也找得着谁了!&“说毕,却问,&“门关好了没,中午不会有人来吧?&“庄之蝶说:&“你现在才记起门来了!我一个人的房间,没人的。&“妇人就让庄之蝶抱她在怀,说:&“咱一来就干这事,热劲倒比年轻时还热!其实我大着胆儿到会上来,是要对你说一件事的。是周敏的文章给你惹祸了?&“庄之蝶说:&“你知道了?我叮咛过他,不要告诉你,怕你c心又起不了作用,他怎么就告诉你了?!&“唐宛儿把周敏介绍的情况说了一遍,问是不是这样?庄之蝶点了头,唐宛儿说:&“我虽和周敏在一起生活,但现在什么都是你的了,你要防着他哩!&“庄之蝶说:&“他怎么啦?知道咱的事了?&“唐宛儿说了周敏的第二手准备,庄之蝶沉默起来,坐在那里冷笑了两声。唐宛儿说:&“你生气了?你要惩治他吗?我来给你说这个,只是要你防着他,却不要你惩治他的。周敏是聪明,有时聪明得就心贼了,可他还不至于是什么坏人。&“庄之蝶说:&“这些我知道。&“唐宛儿却突然脸面抽搐,两股清泪流下来。庄之蝶忙问怎么啦?唐宛儿说:&“不知是咱们的缘分,还是我和周敏的姻缘尽了,自见了你,一满地害相思,十七十八的时候也没这么害过,整日价慌得什么事儿也捉不到手里去做。什么是同床异梦,我实实在在是体会到了!&“庄之蝶说:&“我何尝又不是这样?不敢哭的,这个时候哭,对身子倒不好的。听话着,嗯!&“拿手去擦妇人泪,疼爱得像待着一个孩子。妇人说:&“我听活,我不哭的。可我还要给你说的,我不说就要憋死我了!我越是大着胆儿跟你往来,心里越是害怕,害怕这样下去,日子该怎么个过呀?!庄哥,我要嫁你,真的,我要嫁了你!&“妇人说着,不等庄之蝶反应,就又说:&“我想嫁给你,做长长久久的夫妻,我虽不是有什么本事的人,又没个社会地位,甚至连个西京城里的户口都没有,恐怕也比不了牛月清伺候你伺候得那么周到,但我敢说我会让你活得快乐,永远会让你快乐!因为我看得出来,我也感觉到了,你和一般人不一样,你是作家,你需要不停地寻找什么刺激,来激活你的艺术灵感。而一般人,也包括牛月清在内,她们可以管你吃好穿好,却难以不停地调整自己给你新鲜。你是个认真的人,这我一见到你就这么认为,但你为什么y郁,即使笑着那y郁我也看得出来,以至于又为什么能和我走到这一步呢,我猜想这其中有许多原因,但起码暴露了一点,就是你平时的一种x的压抑。我相信我并不是多坏的女人,成心要勾引你,坏你的家庭,也不是企图享有你的家业和声誉,那这是什么原因呢?或许别人会说你是喜新厌旧的男人,我更是水x杨花的浪荡女人了。不是的,人都有追求美好的天x,作为一个搞创作的人,喜新厌旧是一种创造欲的表现!可这些,自然难被一般女人所理解,因此上牛月清也说她下辈子再不给作家当老婆了。在这一点上,我自信我比她们强,我知道、我也会来调整了我来适应你,使你常看常新。适应了你也并不是没有了我,却反倒使我也活得有滋有味。反过来说,就是我为我活得有滋有味了,你也就常看常新不会厌烦。女人的作用是来贡献美的,贡献出来,也便使你更有强烈的力量去发展你的天才……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就很激动,很激动,但激动了却又想,这可能吗?要是不遇着你,我也不觉得我有这个自信,是你给了我一点太阳我才灿烂的,是不是想入非非,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我也提醒我自己,你是有家有室的人,老婆又漂亮贤惠,更要命的是你名声大,你已不是你个人的庄之蝶,你是社会的庄之蝶,稍有风吹草动就满城风雨,你是敢冒这个险吗,能受得了折腾吗?如果真把一切都折腾坏了,我既是爱你却不把你害了?!所以,我你那一场事后,我心里说,风流一次就风流一次算了,以后见面只说话儿,再也不敢往深处陷了,但我无法控制我……庄哥,我说这些,你不要耻笑,你让我说出来,事情能不能成,你肯不肯要我嫁你,这我不管,我只要当着你的面说出来,说出来我心里就好受多了!&“妇人说完,就趴在那里不动了。庄之蝶不防顾她说了这席话来,更觉这妇人可爱,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脸对脸地看着。倒自己心里难受,一颗泪先禁不住地滚下来。他说:&“宛儿,我怎么敢耻笑你?谢你也谢不及的。你有这么个心思,我这几天也惶惶不可终日呢!十多年前,我初到这个城里,一看到那座金碧辉煌的钟楼,我就发了誓要在这里活出个名堂来。苦苦巴巴奋斗得出入头地了,谁知道现在却活得这么不轻松!我常常想,这么大个西京城,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里的什么真正是属于我的?只有庄之蝶这三个字吧。可名字是我的,用的最多的却是别人!出门在外,是有人在崇拜我,在恭维我,我真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些什么让人这样?是不是人们弄错了?难道就是因为我写的那些文章吗?那算是些什么玩意儿?!我清楚我是成了名并没有成功的,我要写我满意的文章,但我一时又写不出来,所以我感到羞愧,羞愧了别人还以为我在谦虚。我谦虚什么呀?这种痛苦在折磨着我,可这种痛苦又能去对谁说,说了又有谁能理解呢?盂云房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和他在这些地方说不拢,他总骂我是瘦猪吭吭,肥猪也吭吭。牛月清是我的老婆,她确实是贤惠的老婆,在别人看来,有她这样的老婆是该念佛了,可我无法去给她说这些。我心里苦闷,在家自然言语不多,她又以为我怎么啦,总是拿家里的烦事嘟嘟嚷嚷。也是我不好,就和她吵闹,越吵闹相互越少沟通。你想想,这样我还能写出好作品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心里却又焦急,怨天尤人,终日浮浮躁躁,火火气气的,我真怀疑我要江郎才尽了,我要完了。一年多来,就连身体也垮下来,神经衰弱得厉害,连x功能都几乎要丧失了!就在这个时候认识了你,我可以如实地对你说,我接触过的女人也并不少,但我仅仅是认识着罢了,我周围的一些人津津乐道杯水主义,我向来看不起他们这样做,也想象不来没有感情的投入怎么就干那事,如果死猫烂狗地见着就吃,吃过便走,真不如自个儿去手y了!见了你,我不知道怎么就怦然心动,也不知道哪儿就生出了这么大的胆儿来!我觉得你好,你身上有一股我说不清的魅力,这就像声之有韵一样,就像火之有焰一样,你是真正有女人味的女人。更令我感激的是,你接受了我的爱,我们在一起,我重新感觉到我又是个男人了,心里有了涌动不已的激情,我觉得我并没有完,将有好的文章叫我写出来!但我又是多么哀叹我们认识得太晚了,那些年你怎么就不来西京呢?而我怎么也在潼关没有碰上你呢?!我是想到了我们结婚的事,甚至设想到过结婚后的情景。可现实怎样呢?我虽然恨我为声名所累,却又不得不考虑到声名。如果立即提出离婚,社会必然要掀起轩然大波,领导怎么看?亲戚朋友怎么看?牛月清又会怎样?这就不可能像一般人那样十天八天一月两月叫事情过去……宛儿,我说这些,你要谅解我,我并不想说甜言蜜语来哄你,我只能把一切想法告诉你,但我的感觉里,我们是会成功的,我要你记住一句活:你等着我,迟迟早早我要娶了你的!只要你信我。&“妇人在怀里点着头,说:&“我信的,我等着你!&“庄之蝶就吻了妇人,说:&“那你给我笑笑,妇人果然就笑了。两人重新抱在一起滚在床上,庄之蝶就又趴上去,妇人说:&“你还行吗?&“庄之蝶说:&“我行的,我真行哩!&“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五百一十七字)这时,就听得楼道里有人招呼:&“开会了!开会时间到了!&“便举过手腕,瞧着手表时针分针已转到下午两时过五分,低声说:&“不敢啦!&“两人赶忙穿好衣服,庄之蝶说:&“下午大会发言,我还是第一个哩。&“唐宛儿说:&“谁能想到一会儿你在台上庄庄重重发言,这会儿却在干这事!今日晚上看电视,你在电视里出现,多少人看了,准在说:瞧,那就是我崇拜的偶像庄之蝶!我却要想,我可知道他那裤子里的东西是特号的哩!&“庄之蝶就咬了她一下脖子,说:&“我先走啦,你过会楼道没人再出去。&“出门就走了。唐宛儿梳头描眉,重涂了口红,又整理了床铺,直到听见楼道毫无动静时,树叶一般飘出房门。
会又开了三天,三天里唐宛儿来过两次,又约定了还要再来,喜得庄之蝶j神亢奋,心里也不多想了那文章引起的烦恼。这天晚饭,餐厅的桌子上碰着了黄德复,倒吃了一惊!黄德复整个儿瘦了一圈,原本白净的脸干黄如蜡,眼眶发黑,问是得了什么病吗?德复说:&“困的。&“庄之蝶就把要清虚庵那套单元楼房作文艺沙龙的请求让他通融市长,给予关照。德复口里应允了,却直说不要太急,现在市长要办的事多如牛毛,样样都重要,一时是没个时间来料理这等小事的。庄之蝶说:&“这能费了市长多少时间的,还需要写书面报告,开办公会议研究吗?你两三句话一说就完了,人大的会议,市长不正好能趁机休息吗?德复说:&“你们这文人,该怎么说呢,你以为这种会议,领导就能休息吗?&“就拉了庄之蝶到一边,悄声说,开人代会比打一场战争还紧张的。会议前,他和秘书长每天晚上开车去郊县和市内各区政府了解情况,找人谈话,该讲明的就讲明,该暗示的就暗示,他是囫囵囵五个晚上没得睡觉。会议期间,更是复杂得了得,原定的人事安排,是要换掉人大主任,但有人私下串联,偏偏还要选他,说不定最后那日选举,他真要选票多当选了,事情就糟了。而市长的连任问题是不大,但如果票数虽过半或是过半不多,那不也是给市长难看吗?黄德复说:&“这些情况你知道?&“庄之蝶说:&“我哪里知道?整个会议庄重热烈,里边还有这么多gg蔓蔓的事!&“黄德复说:&“你们文人不懂得政治也好。可你想想,现在你要我立马三刻给市长说房子的事,市长心绪好了事情或许好办,他正烦着,一个随便的理由都能先否定了你,以后再也说不得了。这事我见机行事,你放心,我不会压着不办的。&“一席话,的确是肺腑之言,却听得庄之蝶目瞪口呆,也不再提说这事。再见到市长或黄德复满面笑容地在楼厅里与代表们握手寒暄,也不近去招呼,远远离开,到自个房间去看书。也就在这日下午,大会主席团通知小组讨论,服务员就送来了大会期间给代表订的三份报纸。发言的继续发言,未发言的就翻开报纸。庄之蝶先读了省报第三面的文艺版,又看市报,几乎一二面全是有关大会的各类报道,觉得没甚意思,就去读第三份叫《周未》的报纸,一下子被一条消息吸引。消息的标题是:市府大院上班拖拉,半小时后来人过半。内容竟是本报记者于x月x日上班时突然在市府门口作调查:上班后十分钟来了多少人,二十分钟后来了多少人,半小时后来了多少人。局长迟到的有几位,副市长迟到的有几位。立时会上议论纷纷,话题由讨论市长的政府工作报告变成了对此报道的争论。庄之蝶听了听,无非是乱哄哄地发牢骚话。觉得索然无味,就回到房间给家里拨电话,询问有没有要紧事。接电话的是柳月,直问&“谁呀?谁呀?&“庄之蝶正要说话,电话里却传来嘻闹声。他想听听嘻闹的是谁,便不说话,柳月在那边说:&“神经病!&“咔地把听筒放下了。庄之蝶再拨,柳月不问青红皂白,吼道:&“错了,这是火葬场!&“电话又按了。气得庄之蝶又一次拨了电话,一等那里拿了听筒就骂道:&“柳月,你在家就这样接电话吗?!&“柳月听清了声音,忙说:&“庄老师,怎么是你呀?这几天你不在,每日几十个电话寻你的,我说你不在的,过会儿电话又来,大姐就让我接了说号码错了。倒没想到竟误了你的电话。&“庄之蝶还在发火:&“谁在那里和你说话!&“柳月说:&“是洪江。他是才来寻你的,你要给他说话吗?&“电话里就有了洪江的声音,先是支吾不清,后来说到书店的事,立即说那一部书稿已印出两天了,发散到各地零售点,销路十分地好。洪江咕咕嘟嘟说了半天,庄之蝶没吭声,洪江就说:&“庄老师,你听着了吗?&“庄之蝶说:&“嗯。&“洪江说:&“这一次是捞住了,我大概计算了一下,咱们投资十万,能纯收入三万的!照眼下的行情看,我想过十天半月咱再印一万,所以想是否招待一下邮局发行科那个姓贾的?此人不敢得罪的,除了正经发行渠道外,他手里有个黑道发行联络图哩,如果你觉得这主意行,你是否能出面见见他,明天,还是后天?&“庄之蝶说:&“我没空,你给你师母说吧。&“就把电话放了,拉展床铺,一直睡到吃晚饭的时辰。
吃罢饭,去院门外看了看,没有发现唐宛儿来。大会安排晚上去易俗社看秦腔的,许多代表已三三五五结伙一边散步一边往剧院去了,有人喊庄之蝶一块走,庄之蝶说他得回家一趟,外地来了客人的,推辞了。待看戏的都去看戏了,回到房间等候约好的唐宛儿,却想该拿什么吃的招待妇人,便才去商店买了一盒口香糖回来,黄德复却敲门进来,说:&“市长找你呢!&“庄之蝶说:&“市长找我?&“当下虚掩了门,两人去至对面楼二层的一个套间。推门进去,市长正歪在长沙发上吸烟。一见庄之蝶,市长起身说:&“大作家来了,这些天都在会上,你怎么不来见我?&“庄之蝶说:&“你太忙,不敢打扰么?&“市长说:&“别人不见,你来能不见吗?德复给我谈了你的请求,要支持嘛!有人说我是只抓文化,不抓政治经济,该当文化部长而不是市长。嘿,落了这么个名儿,我倒真要为知识分子办些实事。清虚庵那套单元房,就给了你们吧,以后搞什么活动,如果觉得我还可以当个听众,别忘了通知我哦!&“庄之蝶从沙发上跳起来,说:&“真谢谢市长了!市长抓文化,这是抓住了西京的特点。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这怎么仅仅是文化的事呢?别的行业中我了解不多,在文艺界,你的政绩可以说是有口皆碑!&“市长说:&“德复,你把钥匙交给之蝶吧。&“黄德复果然从口袋掏出房证和钥匙,说:&“市长心倒比我细,说你们去办理房证,又得到处寻人,作家的时间耽搁不起,今中午特意让我去办理了。&“庄之蝶接过钥匙,真不知说些什么好。市长又说:&“你们文艺界以后还有什么事就来直接找我,听说西京城里有四大名人,我倒只认识你庄之蝶和阮知非。德复呀,你拣一个星期天,把他们四大名人召集在一块,我请他们吃顿饭,交交朋友!&“黄德复说:&“这大好了,周恩来总理一生就喜交文艺界朋友,他说过,一个政治家没有几个文艺家朋友就成不了什么大政治家。&“市长说:&“这些人都是市宝嘛!古话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我这市长,今日当了今日是市长,明日不当了我什么也不是。你们却不同了,有了好的作品,千古留名的!&“庄之蝶笑着说:&“市长也太谦虚了,干我们文艺这一行毕竟是虚东西。上个月我去六府街口。见那里修有一座水房,墙上红漆写了六个大字:&“吃水不忘市长!我就感触极深,真正千古留名的都是给百姓办了实惠事情的。现在杭州的白堤、苏堤、甘肃的左公柳就是明证。&“市长哈哈笑了,说:&“六府街口那儿一直没有通自来水,尤其是夏天,居民盆盆罐罐要到三里外的别的街巷去提水,群众意见很大。我知道这情况后,把城建局、自来水公司的领导叫来,让他们说说是怎么回事,当然他们有许多实际困难。我就发火了,不管你说一千道一万,西京这么大个现代城市竟然还有一块没水吃?!必须十天之内水要到那里,如果第十一天我去那里发现还没有水,谁的责任我就撤谁的职!水果然第九天就通了。那日几千人在那里敲锣打鼓,鸣放鞭p,还做了匾要送到市政府来。我知道了,赶紧让德复去制止。我心里在想,老百姓太好了,只要你真正为他们办一点事,他们会永远忘不了的!&“庄之蝶说:&“哎呀,这么好的题材,我们文联应该组织一些人去写写!&“市长说:&“这你们不要写,它牵涉到个人的事。这里倒有一篇文章,是下边一些同志写的,送到我这儿让我过目,我看了觉得还不错的。据说省报准备刊发,但什么时候发,就说不准了,听他们说,现在风气不好,连党报刊发文章也得有熟人,真是岂有此理!&“市长说着,就取了一沓稿件给庄之蝶,说:&“你看看。&“庄之蝶收了,市长便说:&“这样吧,德复你和大作家到你的房间去看吧,我再过三分钟还要去市委开个会的。之蝶,改日我去你房间聊吧,你住七零三房间?&“庄之蝶说:&“你要有空,你打电话我下来就是了。&“
两人又到了隔壁房间,黄德复关了门,说:&“你先看看稿件。&“庄之蝶看了,文章的题目是:&“市长亲自抓,改革作先锋。副题是:西京市府大院的新风气。内容几乎是从另一个角度来针锋相对了《周未》报的批评。黄德复说:&“今日《周未》上的文章你看到了吧,那是有人在搞政治y谋。这样的文章原本是该发在市报上的,但偏偏发表在《周未》,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选举前诋毁市府工作。这篇文章影响极坏,经查,就是那个人大主任手下人写的。上午我们赶出这份稿子,决定省市两家党报同时发出,市报当然无误,只是省市两报常闹别扭,一向不大好好配合;而省报是省上的,咱市上却无权管得了人家。你在省报那儿认识人多,这你得出面,一定要他们保证明日刊出来,又必须在头版头条。你觉得要给什么人打招呼,由你决定,花钱的事你不要管,哪怕咱几万元买下他们版面来也行。&“庄之蝶说:&“熟人是多,可明日刊出,这来得及吗?&“黄德复说:&“后天就要选举,只能明日刊出来,这就看你的本事了!今晚车已经派好,我陪了你去。&“庄之蝶说:&“那好吧,现在寻主编已来不及,编排室主任是我的朋友的哥哥,让他抽下别的稿子,把这篇塞进去。&“便写了一些人的名字,要求给人家买些礼品什么的。黄德复即刻委托了人出去采买电饭锅、烤箱、电子游戏机一类东西去,说:&“今晚可是稿子不发咱就不回来啊!&“庄之蝶却面有难色了。黄德复问:&“你晚上有事?&“庄之蝶说:&“倒也没什么事,这样吧,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我的房间取个包儿。&“黄德复说:&“我跟了你去,你是名人,找你的人多,说不定一去又碰上什么人缠住了身。&“庄之蝶心里叫苦不迭,只好说:&“那我就不去了。&“
这一夜里,庄之蝶果然没能回来。他和黄德复去找他的朋友,朋友偏巧出远门不在,只好直接去找编排室主任,送了礼品,谈了要求,稿件就编了上去。但谁也没想到,这晚值班的一位副总编在看报样时说了一句:&“这稿子是谁写的,怎么内容和《周未》报的文章正好相反?到底西京市府的情况如何,咱要慎重着好。&“主任就不敢作主了,来他的宿舍见庄之蝶和黄德复。他们就又去找副总编说明情况,副总编说:&“一个是市府大秘书,一个是作家名人,我当然信服你们,上稿于是没问题的,但不一定就上明日的这一期,后天一定发排怎么样?&“黄德复说:&“这不行呀,让抽下来的稿件后天发不一样吗?&“副总编说:&“这你不知道,此稿已压了三天,人家是赞助了报社一个征文活动,厂长来闹了几次。&“黄德复说:&“一个小厂的报导有一个市府的报导重要吗?&“就正说反说,硬缠软磨,最后达成协议,给报社一万元,稿件总算排了上去。庄之蝶见事情已毕,心急唐宛儿不知去找他等候了多长时间,就催黄德复回饭店。黄德复却要等着报纸最后一次打出校样,亲自校对了再走。两人在主任房间打了一会儿吨,校样出来,黄德复又嫌标题太小,主任就叫苦,说工人不耐烦了。黄德复出去在夜市买了几条香烟,一人一条分发给车间工人,又买了一只**一瓶酒,来和副总编、主任喝。主任一杯酒下肚,话就多起来,直夸黄德复工作态度如此负责认真,这样的年轻人实在是不多见了,激动起来,竟提出他要写一则编者按,说写便写,乘醉写得文笔流畅,观点分明,又抽下一则短消息,排进去,乐得黄德复又送自己名片,又留主任的电话,一再说明有什么事就来找他。这么折腾到半夜,等到拿到了一沓新报,庄之蝶已困得抬不起头了,迷迷糊糊被黄德复拉扯到车里欲往饭店去,天几乎要大亮了。车驶过清虚庵前的路口,庄之蝶突然清醒过来,说已到了这里,何不去看看那套单元楼房。黄德复就陪他上了那楼的五层,打开房门,三室一厅,因为在楼顶,十分安静。黄德复就保证今日中午,他出面让古都饭店运来几个旧沙发和一张桌一把椅一张床来,甚至再让送一套被褥。文艺家都穷,恐怕谁也不能自费买这些东西供大家享用的。庄之蝶又说了一番感激话,就听见楼下有人起了哄:&“再来一段,再来一段!&“不知什么卖艺人在近旁摆了摊子。两人下得楼来,却见是那收破烂的老头被一伙年轻人围着,正说出了一段谣来:十七十八披头散发。二十七八抱养娃娃。三十七八等待提拔。四十七八混混耷耷。五十七八退休回家。六十七八养鱼务花。七十七八振兴华夏。黄德复就皱了眉头,叫道:&“晦,老头!你在这儿胡说什么?&“老头扭头看了,说:&“我没说什么,我说什么了!&“黄德复说:&“你要再胡说,我就叫公安局把你再赶出城去!&“老头立即把草帽按在头上,拉了铁轱辘架子车就走,沙哑的声又叫喊了:&“破烂--!承包破烂哆!&“庄之蝶此时还在二楼的楼梯上,正要给下边的黄德复说话,-脚踩空,骨碌碌就跌滚下来,把脚崴了。
在医院里住了三天,敷上药膏,庄之蝶是可以单腿蹦着活动了,就回来住在了双仁府这边的平房里,岳母去郊区过庙会,这日,托人捎来口信,说是还要住一段时间,待天凉了再回来。牛且清留来人吃了饭,就打点了一个包袱,装了娘的几件换洗衣服,又把她的和庄之蝶的一些旧衣、旧裤袜子鞋帽的收拢了一包,说:&“之蝶,这些旧衣服怕你也不穿了,让干表姐他们拿去吧,乡下也不多讲究的。&“庄之蝶说:&“你随便吧。&“脸色并不悦。牛月清送了来人出门,顺手又拿了桌上一包烟让带了路上吸,回来说:&“让拿些旧衣服的,你脸色就那么不好看,当着外人要让我下不了台的?!&“庄之蝶说:&“是谁给谁下不了台?你给你的亲戚送东西什么时候是事先和我商量的?总是当了人的面才对我说一声半句的,我不同意了又能怎么着!&“牛月清说:&“是我只给我的亲戚东西吗,你说话可要有良心,你潼关的老家不是这个来就是那个来,旅游呀,看病呀,做生意呀,打官司呀,谁来不住在这里吃在这里,哪个我没以礼相待?你那老舅和姨表女婿,开口借钱就是二千三千的,我给了整数还再多给了零头,我也知道那是包子打狗一去不还的,可我说过一个字的不吗?现在西京的年轻人找对象为啥女的不找乡下男的,就是嫌婚后这种麻烦多……&“庄之蝶摆了手说:&“你不要说了好不好?我这几天可心烦的!&“挣扎着从沙发上起来,拄了拐杖就到卧室去了。庄之蝶生气一走,牛月清气也消了,想了想,喊柳月冲杯酸梅汤来,努嘴儿让送到卧室去。柳月端了酸梅汤要去,她却又夺了自己送进去,柳月就在卧室门口看着说:&“大姐,你这何苦的!&“牛月清说:&“你是说我贱吧?女人嘛,就是再跑,前头遇着的还不是男人?&“柳月说:&“你这么就越发惯出庄老师毛病了,他才不肯喝的!&“庄之蝶偏把酸梅汤喝了,说:&“我是听你还说了一句j彩的话才喝的。&“牛月清说:&“我说什么话了?&“庄之蝶就丧气得又不言语了,柳月说:&“我知道了,你说女人就是再跑,前头遇着的还是男人,庄老师就喜欢你说些能上了书的活,往后你要骂他,就用成语来骂,他就再也不恼了!&“
送n的刘嫂牵了牛每日去文联大院,十多天里竟又没见到庄之蝶,经打问是开了一个会,现在又崴了脚住在双仁府。再进城就特意绕两条大街来这边送n,来时还带了一个大南瓜,说是跌打损伤了,用南瓜瓤儿敷着就会好的。牛月清很感念她的善心,要付钱给她,她硬不要。院门口正有卖豆腐的小车推过,就要买一篮子送了她,刘嫂挡了说:&“我是不吃你们城里豆腐的,吃了就反胃。&“庄之蝶说:&“刘嫂吃豆腐过敏?&“刘嫂说:&“城里的豆腐是石膏水点的,本来就没乡里浆水点了的好吃,我又听人说,现在那些卖豆腐的个体户,点豆腐的石膏都是从骨科医院后墙外捡的病人用过的石膏。&“庄之蝶哈哈大笑,说:&“这么说,我这脚上的石膏将来还舍不得撂的!&“牛月清说:&“刘嫂你说这话,是变着法儿不肯收我的礼哩,可我和老庄怎么个谢你哩?&“刘嫂说:&“哎哟哟,我有什么要谢的?一个庄户人家能结识你们也是造化。大前日进城,东大街戒严了,警报车呜儿呜儿地响,说是北京来了个什么大官儿,大官儿的轿车不开过去,谁也不能横穿了马路的。我牵牛往过走,一个麻脸警察就训开了:人都不能过,牛还要过?!我说,同志,这是要给庄之蝶送鲜n的,那麻子警察说:庄之蝶,是作家庄之蝶吗?我说:当然是作家庄之蝶!那麻子警察却啪地给我行个礼,说:请你通行,你告诉庄先生,我姓苏,是他的崇拜者!我牵了牛就走过去,我那时的脸面有盆盆大哩!你瞧瞧,这荣耀是送我千儿八百能抵得了?&“柳月就说:&“真有这事?&“刘嫂说:&“我哪里敢瞎编了!&“柳月就看着庄之蝶笑,眉毛挑了挑说:&“我倒也记起一宗事了,你住院第二天,洪江来了电话,说有四个街道工厂都想请你做了他们顾问,并不要你出什么力,只是给厂里写个产品介绍呀,工作汇报呀的,每月固定给你一千元的。&“庄之蝶说:&“洪江爱拉扯,上厕所小个便也能结识个便友的。不知在外面以我的名义又成什么j了,我去当什么顾问?!&“柳月说:&“我也这么说的。他说文化人这阵也吃香的,过去土匪聚众都抢个师爷的,街道工厂要赚大钱也明白这个理儿了。&“突然伸手在庄之蝶背上猛地一拍,掉下一个拍死了的牛虻,说:&“这么多人牛虻不叮,偏偏叮你!&“庄之蝶说:&“这牛虻怕不是个文学爱好者就是那个工厂的厂长嘛!&“说得牛月清、柳月和刘嫂全笑了。
说了一会话,看看天色不早,庄之蝶还是硬了腿儿附在牛的肚子下用口吮n。柳月瞧着有意思,嚷着她也要噙了牛的n头吮,才趴下身去,牛就四蹄乱蹬,那么一条毛尾像刷子一样扫得她脸疼。急一躲避,胳膊上的一件玉石镯儿掉在地上就碎了,当下哭丧了脸,说这玉镯儿是那家女主人赏她的一个月的工钱,拾了半块砖头就砸在牛背上。庄之蝶忙把她唬住,说:&“我早瞧见了,那是兰田次等玉,值不得几个钱的!你大姐有一个镯儿,是菊花玉镯,她胳膊大chu,也戴不上,我让她送你!&“柳月脸上绽了笑意,说:&“这牛也太没礼x。你吃n它就不动的,莫非前世你们还有什么缘分?!&“庄之蝶说:&“这真说不定,它让你坏了一个玉镯儿,也怕是前世你欠过它的一笔小债!&“这话说着无意,柳月有心,听了却一天里闷闷不乐,恍恍惚惚倒觉得自己生前与这牛真有了什么宿怨,晚上吃罢饭,自个便到城墙g去,剜了一大篮嫩白蒿、蚂蚱菜、苦芨条,说是明日一早牛再来了喂了吃。牛月清说:&“柳月心这么好的,咱姐妹活该要在一处。我就见不得人可怜,谁家死了人,孝子一放哭声我眼泪就出来了。门前有了讨饭的,家里没有现成吃的,也要去饭馆买了蒸馍给他。去年初夏,天下着雨,三个终南山里来的麦客寻不到活,蜷在巷头屋檐下避雨,我就让他们来家住了一夜。你庄老师一提起这些事就笑我,说我是穷命。&“柳月说:&“大姐还算穷命呀,有几个像你这般有福的呢!连那卖n的刘嫂也说,你家女主人银盆大脸,鼻端目亮,是个娘娘相哩!&“牛月清说:&“他是说我骨子里是穷命。&“柳月说:&“这么说也是的。以前没到你们家,真想象不出你们吃什么山珍海味的,来了以后,你们竟喜欢吃家常饭,平日菜也不要炒,也不要切,白水煮在锅里,就是我们乡下人也不这么吃的。&“牛月清说:&“这样营养好哩,别人都知道你庄老师爱吃玉米面糊糊煮洋芋的,哪里却晓得每顿我要在他碗里撒些高丽参未儿!&“柳月说:&“可你总是不该缺钱花呀,穿的怎么也不见得就时兴,化妆品也还没我以前的那家媳妇的多!&“牛月清就笑了:&“你庄老师就这么唠叨我,你也这般说呀,真是我邋遢得不像样了?&“柳月说:&“这倒不是,但像你这年龄正是收拾打扮的时候,你又不是没有基础,一分收拾,十分人材就出来了!&“牛月清说:&“我不喜欢今日把头发梳成这样,明日把头发又梳成那样,脸上抹得像戏台上的演员。你庄老师说我是一成不变。我对他说了,我变什么?我早牺牲了我的事业,一心当个好家属罢了,如果我打扮得妖j一样,我也像街上那些时兴女人,整日去逛商场,浪公园。上宾馆喝咖啡,进舞场跳迪斯科,你也不能一天在家安生写作了!&“柳月一时语塞,停了一会儿,却说:&“大姐,庄老师写的那些小说你也读吗?&“牛月清说:&“我知道他都是编造的,读过几部,倒觉得入不到里边去。&“柳月说:&“我是全读了的,他最善于写女人。&“牛月清说:&“人都说他写女人写得好,女人都是菩萨一样。年前北京一个女编辑来约稿,她也这么说,认为你庄老师是个女权主义者。我也不懂的,什么女权不女权主义。&“柳月说:&“我倒不这样看,他把女人心理写得很细。你上边说的那些话,我似乎也在哪一部书里读到过的。我认为庄老师之所以那么写女人都是菩萨一样的美丽、善良,又把男人都写得表面憨实,内心又极丰富。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表现了他是个x压抑者。&“牛月清说:&“你庄老师x压抑?&“说过了就笑了一下,点着柳月的额头说:&“该怎么给你说呢?你这个死女子,没有结婚,连恋爱也没恋爱,你知道什么是x压抑了?!不说这些了,柳月,你把剜来的草淋些水儿放到厕所房里y着去,大热天的在院子里晒蔫了,明日牛也吃着不新鲜。&“柳月去把青草淋了水放好,过来说:&“大姐,说到牛,我心里倒慌慌的。我们村发生过一宗事,好生奇怪的。是张来子爹在世的时候,光景不错,借给了张来子舅舅八十元,来子他爹一次挖土方,崖塌下来被砸死了,来子去向他舅舅讨帐,他舅舅却矢口否认。两人好是一顿吵,他舅舅就发咒了,说要是他赖帐死了变牛的,张来子听他这么说也就不要帐了。这一年三月天,张来子家的牛生牛犊子,牛犊于刚生下来,门口就来人报丧,说是他舅舅死了,来子就知道这牛犊是他舅舅脱变的,倒一阵伤心。以后j心喂养牛长大,也不让牛耕地拉磨。有一天拉了牛去河畔饮水,路口遇着一个担瓦罐的邻村人,牛就不走了。来子说:舅呀舅呀,你怎么不走了呢?那人觉得奇怪,怎么把牛叫舅舅?来子说了原委,那人才知道他舅舅死了。那人是认识来子舅舅的,倒落了几颗眼泪,想牛却后蹄一踢,踢翻了罐担子,罐就全破碎了。来子忙问这瓦罐值多少钱,那人说四十元的。来子要赔,那人却说:来子,不必赔了,你舅舅生前我是借过他四十元的,他这是向我要帐的呢!大姐,这n牛坏了我的玉镯儿,莫非我真的就欠了它帐的?!&“牛月清说:&“就是欠帐,这不是也还了吗?你庄老师也说过了,我的菊花玉镯放着也是白放,你就戴着吧。&“当下取了戴在柳月手腕上。也活该是柳月的,玉镯儿不大不小戴了正合适。柳月就以后常缩了袖子,偏露出那节白胳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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