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好大的雨啊!”
从半夜开始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在清晨终于演变成了京城入夏以来的第二场豪雨,大雨给人们带来凉快清爽的同时,也把人们都变成晚起的懒虫。
“相公,今儿就别去刑部了。”怀中纤弱的美人儿慵懒道。另一侧,一具丰满娇躯紧贴著我,巍巍雪丘压著我的臂膀,似乎也是不想让我起身。
“我倒真想偷一天懒。”心中暗叹一回,李佟是个落第举子、恶少无赖,在锦衣卫又没有具体的差事可做,自然可以赖在床上和心爱的女人欢好,可我眼下正重塑王动稳重诚实的形象,锦衣卫可以不去,刑部却一天也少不得。
脱出藕臂粉腿的胭脂阵,嘱咐两女多睡一会儿,自己顺著抄手游廊来到前院。
路过东厢房的时候,屋子正传来何雯、何霏的读书声,姐妹俩毕竟年幼,还不太懂得生离死别的痛苦,对她们来说,母亲似乎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而新拜的义父对她们又是疼爱有加,于是笑容已经重新爬上了她们的小脸。
倒是白牡丹看惯世间冷暖,对这一对身世可怜的姐妹极是怜惜,要求也极为严格,这几日每天早早就把姐妹俩叫起教她们读书写字。
万金夫妻早已备好了饭菜,夫妻俩把新购的宅子让给了儿子,两人则乾脆住进了外院。万金圆滑、万氏谨慎,一里一外伺候得相当得体。
“老爷您真热心公事。”听我要出门,万金献媚道,又问我要不要传轿,我摆了摆手,他马上叫丫鬟送来了衣、斗笠与油伞。
大雨如幕,割断了视线,口袋胡同越发显得深邃幽长,平常就很少见到人影的巷子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踽踽独行,骤然见到一个与我同样打扮的行人擦肩而过,我不由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
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望著很快消失在雨雾中的强壮背影,我心中隐约升起一丝熟悉的感觉,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这人是谁?
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却不期然想起了萧潇∶“要是她在就好了。”
几乎形影不离的七年里,她那一双过目不忘的神眼彷佛就像是我自己的眼睛。依赖她惯了,久而久之,虽然自己功力日j,六识也日益敏锐,可这记人记事的本事却不见如何长进了。
回头跟过去,一直跟到了巷底,见那人敲起了对面唐家的大门,方敲了两下,老管家就开门来,汉子闪身进了宅子。
“原来是唐家的客人。”我释然。这么大的雨,敲门声很容易湮没在风雨中,老管家这么快开门,显然汉子的来访是早就约好了的。
反身朝巷口走去,却突然想起蒋迟在唐家说过的一句话来,心中蓦地一动,京城富商多如牛毛,蒋迟没听说过唐勉一点都不奇怪,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神情似乎有点不太自然,可当时自己却忽略了。
“得到魏柔与宁馨,就算是我,都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啊!”明白了症结所在,我心底自嘲一笑∶“让蒋迟小看就小看吧,权当是晃点了他一回。”
可这个唐勉有什么毛病,惹得蒋迟生疑,自己倒要好好查上一查了。
刑部冷清得几乎见不到人影。为了后天的中元节,尚书赵鉴下令配合顺天府对京城及其周边贼盗进行一次拉式的搜捕,一半人手被临时抽调出去,剩下的见到这等天气也都各找理由回家去了,倒是蒋迟很意外地出现在了档案库房。
“别情,你说今儿这雨能不能再冲毁他一两条胡同?”
“就算冲毁了,恐怕地也买不成,东山你信不信,眼下顺天府八成已经有人在那儿坐镇了,买卖契约恐怕没那么容易通过哩!”
“你是说┅┅张延龄?”蒋迟小圆眼睛一眯,冷笑道∶“这厮倒是真能干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儿哪!”
不知是蒋迟业已发觉我知晓他大智若愚的真面目,还是有心示好于我,他现在很少故意在我面前装出一副迟笨的模样,相反,却不时让我领教他的机智与敏捷。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到了顺天府,我才知道,蒋迟远比我了解对手。我本以为会遇到张延龄的手下,不想竟真是他亲自坐镇。
不过,在我心中,他早因为张后的缘故而被皇上私下判了死罪,眼下的风光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虽然我很希望他能坚持上三年五载,好替我分散蒋家的注意力,直到我羽翼丰满为止,可看他飞扬跋扈浑不知死活的模样,我心里清楚,对他抱太大的希望,最终吃亏的可就是自己了。
好在我来顺天府的目的并不是想结交这位建昌侯,而他也不知道我其实就是收购沈篱子胡同的李佟。我只是给他见过礼,便藉口参观府衙,在衙中四处走动开来。
府衙和刑部一样,也见不到几个人影,而留守的官吏大都是些无品轶的书办,见我穿著从五品的官服,弄不清楚我的身份,也不敢擅加阻拦。
待行到西厢一处屋子前,正欲推门而入,门却突然大开,里面匆匆走出一人,看也没看,就急著把手中油伞一伸,正撞在我的伞上。
“谁***┅┅”那人刚骂了个头,却突然看见了我x前的补子,下面的话顿时咽了回去,油伞一抬,露出一张圆滚滚富态的脸,却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吏,正讪讪笑道∶“下官鲁莽┅┅”
“不必拘礼,你是顺天府的通判还是推官?”见他x前补子上绣著鹭鸶,我打断他的话问道,心想总算遇到个管事的人了。
“下官顺天府推官郭槐,槐树的槐。”
“巧得很,我正要找你,本官刑部浙江司员外郎王动。”
郭槐闻言,脸上倏地闪过一丝讶色,旋即迷惑道∶“大人找我?”
这人竟然听过我的名头?他脸上的些微变化没能逃过我的眼睛,心头微微一动,这人姓郭,莫非就是廖喜在一品楼上提到过的那个郭大人?
“本官要调阅顺天府的户籍册子,请郭大人配合。”
郭槐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颇为热情地领著我进了府衙库房。
顺天府近二十万户居民的户籍几乎装满了两个大库房,唐姓虽小,也足足有千馀户,等从厚厚的帐册堆中找到唐姓的那一本,看到上面沾满了灰尘,纸张都有些发黄了,我暗叹一声,户部十年一稽核户口,看这帐册的样子,没有十年,也该有七八年了,好在唐勉的户籍资料还在。
正德九年自杭州迁入京城┅┅杭州盛产茶叶,茶商是出了不少,不过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却背井离乡,迁地而居,为了赚钱至于吗?
一妻三妾,两子三女┅┅嘿,这老哥也是个风流人物。居口袋胡同,开茶号“忘忧斋”┅┅沦落到卖屋的境地,想来生意做得不那么顺利。
“┅┅他家的茶还真是上品哪!”
虽然档案上的一切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但我还是仔细回忆著当时的情景,等想起那满齿留香的上等西湖龙井,疑心就去了大半,内心却暗自感慨起来,茶虽是好茶,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宋廷之那般高超的生意手段,可惜了宋廷之┅┅想到宋,我便找来宋姓的册子,却偏偏没找到他的名字;又去查看赫伯权化身白曲的资料,也是一无所获。我不禁沈吟起来,赫伯权动用的化身可能是在户籍普查之后才开始伪造的,可记得宋廷之当初告诉过我他是落籍京都,莫非那时候他已经开始编造谎言了不成?
有心再查洪七发的资料,眼角馀光却见郭槐不时留意著我的举动,怕他与廖喜关系密切,只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假意翻看了几个我g本不认得的人的档案,才离开了库房。
大堂上,蒋迟和张延龄有说有笑,嗅不出一丝火药气,见我进来,蒋迟笑著和张延龄告辞。
等走远了,他才狠狠地吐了一口吐,冷笑道∶“妈的,这厮当著我的面都敢非议我姑姑,和旁人还不知道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哪!等皇上g基稳固了,不把他凌迟了,我***不姓蒋!”
他站定了,指著大街对面一处气派非凡的商号道∶“别情,看见没,那就是积古斋的总号,据说是与宝大祥、霁月斋三足鼎立的珠宝业巨擎,而张家兄弟少说有它三成的股份,皇上既然有话,那咱就先弄垮它出口恶气。”
我苦笑一声道∶“东山,宝大祥或许在南方可以和积古斋一较短长,甚至还能压它一头,可在直隶、山东、山西、河南这四省,积古斋一号独大已久,分号遍布商业要津,想打倒它绝非易事!何况,我看蒋逵又特不顺眼,殷家换做与你合作,我信心或许还足一些。”
“我家又没那么多钱。”
听蒋迟解释了一番,我才明白,蒋家三兄弟里,蒋迟父亲蒋云梅最为方正,也是最穷的一个,他两个哥哥的家产则不相上下,俱是富甲一方。
不过,蒋云竹只生了一个女儿,女婿充耀虽贵为王爵,却要守著祖训,不得擅离封地,故而派不上用场,殷家合作的对象自然非蒋云松不可,在他膝下三子中,也只有蒋逵最洛ux适。
“怪不得你急著赚钱。”我随口笑他一句,心里却明白,蒋云梅之穷,只是相对于他两个哥哥而言,看蒋迟的行事排场,他家的财力恐怕不在竹园之下,足以与宝大祥联手进军京城珠宝业了。
只是皇上对自己的几个表兄不能太过厚此薄彼,已经委以蒋迟重任,不好再让他出头,恰巧蒋逵又与我大有龌龊,给他这样差事,正是一举数得。
“东山,能弄垮积古斋,我当然高兴,只是我向来不c手宝大祥的事务,加之掺和进了蒋逵,我更是不便介入。你是蒋家少一辈中的老大,殷家只好拜托你多照顾了。”
先给蒋迟送上一顶高帽,我续道∶“要说赚钱,门道多得很,别的不说,单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可都是生意经,比如茶┅┅”
“说起茶来,我可是个大行家。”蒋迟颜色稍霁,接过话头得意道∶“京城流行十来种茶,其中的雅州雷鸣和苏州天池就是我开了风气之先,前几日在唐勉家喝的茶好吧,告诉你,那就是雅州雷鸣┅┅”
我c言道,那天喝的不是西湖龙井吗?
蒋迟解释了一番,说两者相近,只有极其细微差别,不是此道高手,绝难分辨出来,可说到后来他却沈吟起来,半晌才道∶“能在口袋胡同建起两处豪宅,这个唐勉该是茶商里有名的人物,可他的名字我却偏偏没有一点印象。”
“总有人行事低调,就像现在的王动。”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定了拜访唐勉的主意,两人在大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刑部。
见乌黑厚重的云层没有消散的迹象,蒋迟边走边苦著脸问∶“别情,这鬼天气凉快倒是凉快,可干点什么好?”
“雨天梦高唐,雪夜读禁书,这天气,最适合搂著小娘睡觉了。可惜,东山你想一辈子快活,就得先忍这一个月了。”
“知道知道,巫山云雨是肯定不行了,睡个午觉总该可以吧!”蒋迟y笑道。
蒋迟非要我陪他,倒像是怕我一闲下来会作些让他担忧的事情似的,我只好答应下来。
在刑部挨到中午,因为本尊王动不能陪蒋迟去那烟花之地,约好了见面的地点,我就先回了马宁子胡同的家——方献夫给它取了个名字,却是唤做隐庐。
换了装束,待了好一会儿,见无人留意,才悄悄出了门,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中。
“┅┅三个月后,京城都该下雪了吧!”
想想这做贼似的日子还要熬许多天,我暗自叹息。好在隐庐东侧隔壁一连两户宅子已经托星宗宁师姐高价购置下来,等把秘道和密室挖好,就可藉此隐匿行踪了。
本来想顺便去宁府探望一下师姐,却远远看见白澜自轿子上下来,大概是大雨天没了应酬,正好来抚慰师姐的相思。
记起初见白澜时他何等潇洒倜傥,等回京之后,却变了一个人似的,心中不免一阵黯然,想来竹园里的女子见到我眼前这副模样,也会生出一肚子的感慨来吧!
“子愚,子愚┅┅”
从缨子胡同拐进粉子胡同,方欲东行去与百花楼齐名的翠云阁,却听有人唤我,转身一看,只见蒋迟的大脑袋正从兰家茶食铺子的窗格子里探出来,胖手乱挥冲我直喊道∶“子愚,你怎么从缨子胡同那边过来了?兰丫头到胡同东头堵你去了。”
不等兰丫头她爹出来叫她,我已经快步朝东行去。在胡同口那儿,隐约可见一素衣婀娜少女撑著油伞,正翘首向南张望。
唤了她一声,她便欢喜地朝我跑来,那野x十足的脚步溅起了水花无数,飞扬的裙摆更好似雨中盛开的白莲,很快,一张红扑扑的俏丽脸庞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大哥哥,你说话不算数,说好了过两天来看我,可现在都过了十天啦!”少女倒豆子似的娇嗔道。
周围铺子里顿时传来女孩的嬉笑声,隐约听到有人细声道∶“兰丫头要招小女婿了。”
“谁敢笑,看我不扯了她的嘴!”少女羞恼地冲小姐妹们嚷道,只是转过头来,脸上却多了一份拘谨,就连目光都有些敬畏∶“听说┅┅大哥哥做了锦衣卫的大官?”显然欢喜过后,她才想到我的身份已然发生了变化。
粉子胡同本就藏不住事情,而云仙之死又是酒楼茶馆的好谈资,主角之一的我自然被人关注,不用如何联想,兰丫头就能猜到我就是赎云仙的那个李佟。
“不过是个锦衣百户罢了,算不得什么大官。”顺手拂去少女素袖上的雨滴,裸露在外的半截胳膊饶是在y沈沈的雨天里也泛著蜜腊色的健康光泽,我一恍惚,竹园女子的赤裸娇躯一一从我眼前晃过,周身俱是雪白如玉,没一个能看得出有练过武的痕迹——不用风吹日晒,天天锦衣玉食,人都变得细嫩娇贵了。
我亲昵的动作羞红了少女的脸,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骤然轻了下来∶“我也这么讲,可爹说大哥哥你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不得了的人物?我不禁莞尔,一年前少不更事的我才会自以为是的这么想,而今我早已明白,那是个需要我付出相当代价才能达到的目标。
其实,人总是这样,在爬上了一座山峰之后,才能体会出另一座山峰的高大。
“你丫真是个花柳班头,那小妮子一听我提起你来,两眼都放光,好像半夜里狼崽子看见了食儿似的。”蒋迟边唠叨边不满地瞪著在柜台里假装抹桌子的兰丫头。身旁的蒋烟含笑解释说,蒋迟听我提起兰家的冰镇河鲜赞不绝口,就突发奇想,非要来这儿尝尝鲜。
而兰丫头一如往昔地热情待客,可偏巧因为大雨,店里没其他客人,于是少了参照物的蒋迟就误会了少女,玩笑开得重了点,便得罪了少女,她不知道蒋迟的身份,顿时翻脸。不成想蒋迟一提起我来,少女态度立刻大变,殷勤之极,却是处处打探我的消息,等知道我要来和蒋迟汇合,她立刻抛下两人,跑到胡同口迎接我去了。
“这有什么了不起?亏你还是粉子胡同里的名人,一点小事儿就大惊小怪的,徒惹人笑话。”让兰丫头又送上两碗冰镇河鲜,我笑著试探蒋烟∶“大姐别是在东山身上下了什么香啊,怎么到哪儿你都能找到他?”
蒋迟和蒋烟俱是演戏的高手,就连我都看不清楚他们的关系。
不过蒋迟明著把蒋烟当作一个风流娘们任意调戏使唤,暗里却相当照顾她,想来他和我一样明白,这个走东家串西家的少妇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线人。
“大人,你这就冤枉死奴家了,奴家可是特地来堵大人,给您报个信的喔!”蒋烟神秘地一笑。
第二章
“廖喜敢轻举妄动,大爷手中长剑岂是吃素的?”油灯下,我轻抚隐泛寒光的青钢剑冷笑道。
“大人文武双全,难怪兰家妹子的魂儿都被大人勾去了。”蒋烟媚笑道。
廖喜若是知道我在江湖的地位,恐怕打死他也不会想出让洪七发纠合地痞流氓暗算我的招数来。
而我自从与唐五经一战后也变得格外小心,想暗算我,没有江湖名人录前五十名的实力,来了只能是白白送死而已。
不过,虽然自己的内伤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恢复得比预想的快,但眼下内力毕竟只有平素的七成半,故而魏宁两女在我出门前都要叮嘱我带上兵器,宁馨的佩剑几乎成了我的专属品。
“子愚,这厮这回可瞎了狗眼!嘿嘿,敢和锦衣过不去,他以为他是谁啊?”
蒋迟话中有话,我自然听得明白。李佟是粉子胡同的闻人,廖喜不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依旧敢向我下手,除了心头那口恶气非出不可之外,背后一定有强力人物支持。
不期然想起了在一品楼遇到的那位明公,看廖喜恭敬的模样,他该是朝中大员,可惜我在刑部极力收敛自己,从来不去各大衙门走动,结果认不得几个大臣,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见我碗底朝天,兰丫头乖巧地又捧来一碗,犹豫一下,顺手给蒋迟的添满。
蒋迟看在眼里,不由大生感慨,叹道∶“总算沾子愚一回光啊!”
又小声对我道∶“也不知道宁馨那头母老虎能不能容下这丫头。”
“哪儿跟哪儿呀!”我不置可否地笑道,转眼见兰丫头羞红了脸,却竖起耳朵听个仔细,而她老实巴交的老爹脸上看起来既忧愁又有些患得患失,就彷佛以往自己的老爹似的。
心中难免有些酸楚,为人父母者,既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个好婆家,又不想让女儿受委屈,还要把女婿当依靠,真是难洛u漱h了。
“人常说,乱世人命如猪狗,其实像大姐这等平头百姓,就算太平盛世的,又能强到哪儿去?”蒋烟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低声叹息道∶“为了有个靠山,把女儿送人做妾的多得是,非但没人说闲话,反而大家都羡慕。这年月,笑贫不笑娼的,做妓女都没人笑话,何况做个现成的官姨太如夫人哪!”她白了蒋迟一眼,怨道∶“他若是敢娶,我们娘俩早跟他了。”
说话间,几个汉子快步闯了进来,甫一进屋,一人就冲老板喊道∶“兰大哥,风小先生今儿还来吗?”
老板憨憨笑道∶“这么大的雨,怕是被一品楼留住了,我张望了半天,也没看到小先生去通达,通达那一场不演了,俺家这儿也够呛。”
“这可咋办?”那人懊丧道∶“一回书听得不上不下的,心里痒痒得要命┅┅”
旁边一人接上他的话∶“要不,咱晚上去百花楼?”
“百花楼?你丫不是疯了吧!再说,就你这身打扮,还不叫人打出来!”
那人嘟囔了一句,说卖油郎还独占花魁哪,咱也不比卖油郎差哪儿去,几人转身想走,老板却突然指著一品楼方向惊喜道∶“咦?那┅┅好像是风小先生哩!”
说书的风小先生?我心头蓦地一动,难道是风小子?
不大一会儿,十几个汉子蜂拥而至,而中间那个瘦小少年金鱼眼大暴牙,果然正是高君侯的关门弟子风大虾!
“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了,不知道我下了禁令了吗?!”只是原本对这个机灵的少年颇有好感,此刻心中倒没有多少怒气,可一连串的问号禁不住在脑海中闪过∶“他是和高君侯一起来京的吗?洛u颡s和他师傅一起离开呢?大江盟又知不知道他进京留京这件事呢?”
想起风大虾的身份虽然已经公开了,却极少在江湖上行走,武林中倒是没有几人认得他,直觉告诉我,他此番留京,十有八九是高君侯瞒著大江盟偷偷安排的。
而高想必是认定我江山易改,本x难移,少不了在烟花之地出没,才把说书的场地设在了粉子胡同。只是高君侯的目的何在,我一时弄不清楚。
被周围的人挡住了视线,风大虾并没有注意到假装和蒋迟说话而拧过头去的我。
一群人大呼小叫地去了后院,透过门帘看过去,后院早搭上了遮雨棚子,已经有几个人等在那里了。
听众人嚷嚷才知道,通达车行那边的棚布都被调去盖货物了,没办法说书,风大虾就直接来了兰家,有人飞快地冲出去,似乎是喊人去了。
店里的夥计顿时来了j神,果然后院传来一溜介的喊声,要酸梅汤的、要冰镇河鲜的,叫声此起彼伏。
老板一边兴冲冲地刮著冰屑,一边回著蒋迟的问话。
“风小先生书说得那个好呀,连百花楼的老板娘都说,他嘎崩溜脆的就像俺们家的冰镇河鲜。说的什么书?人家可有个文绉绉的名字,叫做”大明英烈传之破倭记“,说的就是本朝的故事┅┅”
“哦,可是京卫指挥同知沈希仪大人与刑部员外郎王动大人联手大破倭寇宗设的故事?”
“谁说不是!”
蒋迟不由嘿嘿笑了起来,趁别人不注意,冲我眨了眨眼。
说话间,陆续又有二三十个汉子来听书,想来就像那些风流才子难以抗拒苏瑾孙妙的魅力一般,雨再大,也挡不住这些痴迷的听众。
“上回书咱们说到,这沈大人和王大人兵分两路之后,沈大人就率领一标人马来到了南汇嘴┅┅”
檀板一拍,慷慨激昂的声音陡然响起,如金戈铁马,飒然浮空,说的正是与宗设的松江一战。
故事多是从上报朝廷的邸报中演义出来的,自然错谬百出,而我和沈希仪的形象更是被美化了不止十倍,两人都成了智谋好似诸葛亮、武功赛过吕关张的活神仙。
不过英雄向来就是平民百姓的梦想,英雄的故事向来就为平民百姓所津津乐道,夸张只会带来更多的听众,却不虞被人戳破这美丽的肥皂泡。
若不是高君侯师徒顾忌著我的名声,为了赚钱,大概早在这刀光剑影生死搏斗间,给我安排了无数美女相伴——虽然那其实更接近事件的真相,如此听众就更觉得过瘾了。
“听说这位王大人还是去年应天府的解元公,真是文武双全啊!”
蒋烟听得神驰意往,忍不住赞道。
“李大人也是进过学的举人老爷。”兰丫头不服气地道。
蒋烟大为惊讶,不由上下打量起我来。
“不过是个落第举子罢了,不值一提。”
蒋烟却没言语,我知道她起了疑心,也不去辩解,却和蒋迟一道听起书来。
风大虾口才极佳,几人都听得入了神。不知过了多久,猛听檀板声起,不知不觉间今儿的一回书已然说罢。
众人久久不愿离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松江那场战事来,风大虾似乎也没了事情,跟著众人一起议论起来。
我问过兰丫头才知道,他每日只在粉子胡同演四场,一品楼、通达车行、兰家和百花楼,这里已是下午的最后一家了。
我暗自一笑,这四家地方,倒是把上至公卿名士,下至贩夫走卒一打尽了。
见蒋迟撑得直揉肚子,自己又不太想和风大虾打上照面,正要起身离开,却听后院一人大声嚷道∶“┅┅到底谁没见倭贼?那个立花勘助被打入刑部大牢的时候,老子还照他屁股狠狠踢了两脚哪!那厮生的凶神恶煞一般,没有丈高,也有九尺,比风小先生书里说的还要凶恶哪!”
立花勘助被押解来京城了?我心中微微一怔,旋即释然,他是宗设集团的二号人物,是此番剿倭俘虏的倭寇里地位最高的一个,朝廷自然重视。
当初,他被俘后便由军方关押,而我在宁波与沈希仪分手后就与军方再没有接触,便不晓得他的下落。沈希仪大概也因为调职京城,同样再没c手剿倭事宜。
只是立花勘助既然押解进京了,却没有通知与此事关系密切的我,想来皇上对无名岛一战还心存疑虑,要用立花的口供与我们上报的战功相互比对,以证真伪吧!
好在当时沈希仪压制下了众将的意见,没有浮夸战功!
我暗自庆幸,冷风一吹,后背一阵发凉,才恍觉自己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是自己疏忽了,可这等重要的情报要靠我在大街上道听涂说才知晓,自己在京城还真像个聋子瞎子啊!
这种被动的局面不打破,很快就会有我好受的了。
秦楼不能动用,魔门星宗不能动用,白澜原来手中的线人亦不能动用,我骤然发现自己手头的资源并不像我想像中的那么丰富,在京建立属于自己的线人已是刻不容缓。
可从哪里招募人手呢?我目光不禁转到了蒋烟身上,她倒是个极合适的人选,若是蒋迟还不知道她偷儿的身份,倒是可以以此要挟她,让她为我效力。
还有风大虾┅┅想到这个机灵少年,我心头蓦地一动,既然立花勘助可以被解到刑部来,那么被丁聪收监的周福荣同样可以解到刑部。如此一来,对日后抓捕审讯宋廷之极洛u扣q,毕竟周福荣是在宋廷之指使下直接与倭寇交易的关键人物。
好在离秋决还有段时日,除非是斩立决,否则就算刑部核发了周福荣的死刑,也还有时间来挽回。
而为避免打草惊蛇,有关周的事情我能不开口最好不开口,剩下的最佳人选当然就是蒋迟了,只要他提醒皇上,需要周的口供与立花的口供相互参照,皇上自然会让刑部将周押解来京。
碍著蒋烟,我暂时把这个念头放在了一边。和兰丫头说笑了一会儿——小妮子想来是真的喜欢上了我,把闺名和生辰八字都偷偷告诉了我,三人才出了兰家,迳直向东而去。
翠云阁的小凤仙是和白牡丹齐名的西咱uw妓,白牡丹占得冷艳二字,小凤仙则妖媚过人。
蒋迟是她的入幕之宾,招待自然周到,蒋烟则去了姑娘房里扯东道西去了,我走又走不得,百无聊赖,小凤仙便叫来自己的亲妹妹小菊仙陪我,四人唠起家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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