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十六年初,安王薛延庆薨。世子薛竣领王府长史洪惠,以治丧为幌,藏甲兵、军械于府内,欲行反事。临发,惠惧,密告于晨潇,事遂败。晨潇上书尽数竣罪,帝念血脉之情,不忍杀之,贬黜南疆,未行而卒。
初,蜀、楚军中将帅以为晨潇蒙父荫入伍,且为女子,多不服者。及其定南楚、收西蜀、征江浙,神机妙算,屡建奇功,待下宽和,赏罚分明,属将无不归心悦服,奉之若神。更兼其风姿萧肃,常着银甲,骑白驹,驰骋沙场,所向无敌。远而望之,如玉山耸立,故军中呼为“玉山长城”。晨潇初不为意,后呼之者愈众,名动天下。心悠于京师闻之,去书责曰:“卿在军中,切勿饮酒。否则醉也,玉山将崩,长城自毁,为之奈何?”晨潇投书大笑曰:“我入太师彀中矣!”遂不复饮。
十七年秋,宁王薛延康移檄州郡,以心悠“悖道逆理,败法乱纪,以致天下板荡,水深火热”为由,起兵叛乱。心悠见檄文,不怒反笑曰:“老狸终露尾矣!”乃命晨潇屯兵十万于安庆府,褚玉曦、唐晓涵为先锋,操练水军于芜湖,以图一战。晨潇率部筹谋勘察,上奏书曰:“江南鱼米之乡,赋税丰厚。宁王经营十数载,兵多将广,城高池深,宜智取而不宜强攻,宜缓兵而不宜急取也。且山东定王举棋不定,若朝廷贸然兴兵,恐腹背受敌,有不利焉。”乃求宣宗手诏,并自请为天使,劝降延广,上许之。
延广与晨潇有旧,素推重之。及至,益亲善,终日逶迤斗鸡走狗之事,而不与言兵。晨潇劝之曰:“我朝自大行皇帝以来,天下纷乱,诸侯割据,然其势力均衡,故未大变也。今上奋发有为,整合连纵,北有京畿、关中,南控荆楚、西蜀,来势汹汹,气贯长虹,有并吞诸侯,一统天下之势。江浙弹丸之地,既无可据之险,又无可退之路,更无可用之将。其所多者,唯金银珠丸耳。纵宁王有天下之富,亦不足惧兮。大王试想,今上仁厚,薛竣叛乱谋逆,罪何重也?不过贬黜南疆耳。若宁王得势,以其乖劣小人之性,大王必见制于人。极不过一侯印,从不过十数人,车不过数乘,岂与大王今日同哉?侄女不讳与大王明言:已有破军之策。今万事俱备,所欠者,大王之东风耳。”乃秘告之破宁良策。延广闻而笑曰:“将军言极是也。我素知将军神武高才,更胜乃父。”事遂成。
时褚玉曦为先锋,练军芜湖,为大军水上前线。宁王欲试晨潇虚实,佯遣信使携函,乘舟至芜湖,实为刺探。值江上东风乍起,舟行颠簸,玉曦军中多关中子弟,不习水性,呕吐不止,状多狼狈。使臣回,俱表所见。宁王疑曰:“小子多诈,或为诱我之计也。”遂遣水军五千为先锋,与玉曦小战芜湖。玉曦不敌,西败合肥,宁王遂占芜湖。自此则信晨潇不足惧,益骄纵。
其年腊月,天寒地冻,人无余粮,马无蒿草。晨潇军中人心浮动,隐隐似有退军之意。宁王闻之,召策士曰:“事成矣!中原军士不习舟楫,已多疾病。况今天寒,粮草不济,已有败北之象。我军击之必中!”钟豹等劝之,弗听。乃亲帅精锐之师五万,蒙冲斗千舰余,围困晨潇水军于江上,久待无声。宁王讶,近而察之,舰在人无,唯草人耳。宁王方知中计,急命掉返。未几,忽见东方大舰,一字排开,阻断长江,旌旗蔽天,乃定王延广之水军也。延广属地临海,登州、海州水军骁勇更胜江浙,况其数倍于宁王。宁王败退,死守杭州孤城。晨潇数搦战,皆不应,怒曰:“老贼气数将尽,尤不自知也!”乃孤身入城,片刻而返。众诘之,答曰:“明日即知矣。”然后寐寝如常。次日,有卒来报,宁王首级悬于杭州城头,浙将见而惊惧,已降矣。晨潇闻之,复寐如故。心悠得捷报,笑曰:“于千万人中取贼首级,是何等气概!谁言小云将军软懦?乳虎未入山林耳。”于是诸王之乱平。
其后二年,晨潇整合部曲,操练军事,目不交睫,衣不解带。集前人精粹,自创军中刀阵,有以一敌百之能,号“乾坤阵”。心悠忧其劳累,欲迁之回京,辞曰:“常记十年之约,不敢有丝毫松懈。望能四海一统,消弭战事,方不负卿之重托”云云。心悠得书,泪若滂沱,遂寝回召之命。
宣和十九年九月,宣宗以晨潇为镇北大都督,领天下兵马大将军之职,用兵北狄。狄人豪壮善骑射,素与中原有犯,边民不胜其扰。晨潇至,与狄人周旋十余战,胜负各半,乃知骑射非中原兵士所长,颇倦惫。其时洛风为漠北经略、参谋军事,策曰:“将军若欲臣北狄,必先练骑兵;欲练骑兵,必先养良马;欲养良马,必先有良驹。良驹皆出漠北。将军若得良驹千匹,何愁大功不成?”晨潇然之,乃命使臣携粮草、金银、器皿、玉帛、牛羊牲畜等,求良驹于北狄可汗。可汗拒之曰:“云将军巾帼英雄,风流天下皆闻。寡人不愿金银牛羊,愿一识云将军,则无憾矣。”于是晨潇亲点兵卫,扶粮北进。可汗见之,大喜,摆酒设宴,酒后放荡不检,多有不敬之语。晨潇怒而起,以空手制狄人数百,生擒可汗为质,索其良驹。
可汗之弟赫哲者,素有代之之心,于乱中矢射可汗,竟亡。于是赫哲立,与晨潇定盟约:长城为界,俯首中原,边疆开市,互通有无,相安无事,互不相犯。其时中原内乱数十年,百姓厌战,将士思归,皆善其盟。宣宗许之,其后一年,心悠代帝驻跸绥远,与赫哲可汗结盟,时称“绥远之盟”。此后二十年,北狄与中原无战事。
宣和二十一年腊月,宣宗下退位诏,称践祚以来,德行有亏,失信于天下,不足为帝。心悠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秉箓握符,天命所向。愿效尧典,禅位于心悠。心悠辞之三,宣宗让之三。于是心悠登极,封宣宗凤阳侯,仍奉养宫中,与帝时无异。次年,心悠改国号为昭,改元升平,大赦天下。是为昭明帝。
升平元年三月,晨潇朝京师。昭明帝诏百官法服执笏,迎于路门。帝黄屋左纛,卤簿导护,亲至宣德门待之,携其手共登丹墀,亲为栉沐。时京中官员闻晨潇归,趋而攀附者无数,皆不受。晨潇久在边关,于京中无产业。帝令其居内宫兴庆殿,一应用度皆与帝同。加中书令、太子太师,授护国大都督,封楚王,固辞之,乃止。
居数日,晨潇曰:“御座已犯,求陛下践当日之约。”乃挂印东楼,白衣素冠朝天子,以求致仕。帝怫然不悦,以天下留,不受。时野党物议誉之,以为晨潇品志高洁,以帝得位不正而不仕也。后又有好事者非之,以为晨潇得帝授意,还大权于帝,以保富贵平安。一时私论沸沸,毁誉参半。晨潇皆不在意,终日闭门而已。
其后三日,有侍者传帝旨于晨潇:大隐于朝,静候佳音。晨潇遂以布衣留京师。手多余钱,然性慷慨,常布施周济,不置产业。爱丹青、百戏、杂耍、博弈,有时一掷千金而不改色。常出入宫禁,如归家焉。一小黄门新任,不识晨潇,阻之南薰门外。一老监过而见之,怒曰:“蠢奴!不识此为陛下‘吾家阿云’哉?”遂放行。后晨潇私告帝曰:“不知陛下于宫中如何呼我?不知吾为谁家阿云?”帝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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