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易双手扣膝,极殷切恳挚道:“沈遇竹,我会将雒氏的奴隶尽数坑杀,我会把雒氏族人迁到晋阳,教雒氏之中再无人敢议论你沦为家奴的往事。晋王已是冢中尸骸,桓氏一灭,雒氏再无强敌,只要你愿意,封侯拜相、执掌大权,也只不过弹指间事,届时,天底下还有何人敢轻视你?你喜欢机关营造、珍物巧工,我举荐你做大司空如何?你若不愿意出仕,那也无妨,只要你喜欢,天下之物,我都可以为你取来……”
这一番话说得低三下四,和雒易平素倨傲的态度已是大相径庭。若是常人听去,定然会忍不住心旌摇动的罢?然而沈遇竹只是抱起手臂,噙着淡漠的微笑漫不经心地打断道:“你不必费心了。即便侥幸不死,我也是不可能随你回绛都的,更不会任官出仕去做什么大司空……”他忽然心内一涩,心道:“雒易,你仍旧不明白,我从不在乎旁人如何议论轻视我——”
雒易道:“所以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
沈遇竹冷冷道:“莫非我想要什么,你都肯答应?”
“只要你愿意开口。”
这轻率的答复没能取悦沈遇竹,反而让他心间涌上了一丝厌恶。他微笑道:“若我要你剥光衣服,背上荆条,牵羊把茅,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我磕头请罪呢?”
雒易的眉间闪过一缕微不可察的恼怒,但他很快压抑下去,沉声道:“若这是你想要的,我一定遵从。”
心中莫名的气恼越燃越炽,沈遇竹前倾上身,讽笑道:“哦?若我要你弃了氏族身家,随我游荡江湖、偏安归隐,你又待如何?”
雒易只觉荒谬绝伦。归隐?效仿伯夷叔齐采薇终南,饿死在首阳山上么?和向来生活优渥的沈遇竹不同,他年少几番颠沛流离,吃过太多贫寒穷困的苦头,“归隐”二字,于他绝非清风白月、醉卧山河的快意潇洒,而是蝇营狗苟的蠢陋,是虚度光阴的可鄙,是任谁都能来欺凌羞辱、却无所依恃的恐惧——
我绝无法忍受那种生活。他在心中冷冷道。
然而,在表面上,他却极恭顺地伏低了身子,低婉地应道:“若这样便能消你心头之恨,我自然愿意……”他笑了笑,道:“我原本也不是雒家人,代为经营了这么些年,也该物归原主了。待我们解了你身上的毒,只需给我一些时日,将雒氏一些杂事交待妥当……”
他一面侃侃而谈,一面忽然抑制不住地轻颤起来。他意识到,最需要用弱水控制住沈遇竹的不是姿硕夫人,而是他自己!若沈遇竹再无法遁世而去,若他一饮一食都只能仰赖于自己……若他能够永远羁束住沈遇竹……
沈遇竹冷眼望着他蓝瞳里眸光漾动。他与他朝夕相对甚久,一眼便知他口不应心,不由涌起一阵恼忿之情,心道:“直到这个时候,他还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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