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荆王必定兵败而死的话说出,再想起上辈子丝毫不曾听说过顾子锡这个人,也不知是否受了牵连,不由得更添了烦乱,攥紧他的手,道:“此事危险重重,舅舅不要参与。”
顾子锡却是打定主意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笑着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就是来瞧瞧你过得好不好,现下见你过得好,也就放心了。如今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
俞宪薇一急,拉住他袖子不放,眼角余光扫到旁边花钵里的辣妹,立刻想到一件事,顿时脱口而出:“太孙若来荆城,朱雀街的腊梅就都要凋谢了,这是天降妖异!说他是个祸害!”一言既出,便后悔了,她原先隐隐打算要将自己比旁人多知多闻的事都记下来,好找个合适的人换个价钱,或是换些别的助力,眼下却不得不拿出来危言耸听,只怕顾子锡听了,会对自己更加起疑,但此刻为了亲人的性命前途,她也顾不得了,俞宪薇盯着顾子锡,“连老天都不帮他,可见他并非真龙天子,舅舅又何必效忠呢。”
顾子锡却皱了眉,立刻严肃了脸色,低声道:“宪宪,你不该胡言,若被人听到,这可是诽谤皇家的大不敬罪!”
俞宪薇脑子里空前清晰起来,那些旧日的往事如同泛黄的画纸般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她咬了咬唇,道:“腊月他就要来了,不过十数天日子,是不是诽谤到时候一看便知。”
见她这般斩钉截铁,顾子锡愣了愣,叹了口气,道:“这话你还对谁说过?”
俞宪薇摇头:“不曾和别人说过。”
眼看着时间不早,须得离开,但眼见外甥女这般固执,顾子锡只得先敷衍着稳住她:“我知道了,自会小心,你且放心。但这些话太过耸人听闻,万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否则必会有无妄之灾。”见俞宪薇应了,顾子锡这才稍稍放心,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锦布包裹:“里头是四十两黄金,你先拿着用,不够我再让人帮着送来。”
俞宪薇不曾料到这个,不免一怔,又忙摇着头将他的手推回去道:“我每月自有月例,舅舅一人孤身在外,才更缺银子。”
顾子锡不免一笑,亲手将包裹塞到她袖袋里,又伸手揪了揪外甥女头上的小鬟:“小丫头操这些心做什么,你外祖家还有些钱财留给我,便是你跟我过我也养得起。”他一向是沉稳冷峻的样子,唯有此时这略带淘气的动作,才让人反应过来这还是个少年。
俞宪薇伸手去拉他的手,脱口而出道:“那舅舅接我出去,我跟你过。”
顾子锡的瞳孔敏锐地缩了一下,道:“俞家对你很不好?”俞家因了顾家之事,必然会有芥蒂,但俞宪薇好歹也是俞家女儿,骨肉血亲,之前听得传闻俞家三太太不喜女儿,但老太太尚算疼爱她,所以顾子锡权衡利弊,并没有将她带离的打算。
俞宪薇方才的话是未经思索,如今一定下神便迟疑了,俞家尚不算龙潭虎||穴,而自己与俞如薇也有约定未完成,况且顾子锡孤身一人,又和夏家有些纠葛,若带着自己只怕是个累赘,所以,她慢慢垂下眼,摇头道:“不是。他们对我还好。”忽而想起一件事,忙道,“我父亲昨天回来了,舅舅还是早些回去吧,若和他多几个照面,难保他不会起疑心。”
顾子锡也有此虑,虽然心中疑虑未打消,也只得先做罢:“来日方长,你若有话要告知我,就请周家姑娘捎信吧。”俞宪薇却是心头一紧,不知周家是否也参与其中,成了荆王一党,但她知道,此刻无论她说什么,顾子锡也不会听得进,只得暂且作罢,日后徐徐图之。
两人谈罢,就见夏泓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慢慢踱步过来,笑道:“时间不早了,还是先回去吧。”
顾子锡又给了俞宪薇一个宽心的眼神,这才随着夏泓一道走了。
俞宪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转身。
月洞门边守着的正是俞如薇,她察觉到俞宪薇出来,便转过身,低声问道:“可谈好了?”俞如薇还不知道她和顾子锡的关系,也没有问过,她没问,俞宪薇也没有说,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俞如薇尽职尽责给她把风。
俞宪薇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就听俞宪薇道:“那正好,小婵说杜姑娘也来了,想见咱们一面呢。”
俞宪薇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杜姑娘来了?”
俞宪薇点头道:“她肚子里的是六叔的孩子,如今祖父过世,于情于理她也该来看一看。”
俞宪薇了然,仍是不免有些担忧,如今俞家正是上下忙乱一片的时候,杜若秋此来,但愿不要被有心人算计了才好。
到得杜若秋所在之处,两人也不免又吃了一惊,原来,不知是谁,竟把杜若秋丢在一处下人歇脚的小厅不管了,冬日寒意袭人,这小厅里只有个将灭未灭的小火炉,窗缝门缝并不严实,丝丝地往里透着风,杜若秋大腹便便坐在一把旧椅上,手边一盏茶已然没了凉气,但仍可看出水仍是满的,并不曾动过一分。
“杜姑娘。”俞如薇姐妹两个进了门,便招呼了她一声。
杜若秋撑着腰缓缓起身,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原不该使人叫你们来,只若不如此,却不知道该去找谁了。”
俞宪薇两个看了这陋室情形,再看看那茶水,自然也都明白了,杜若秋不得不回俞府,却不敢多动一步,多沾一点食物,只有去叫她二人,但如此一来,她们私下相识的事也算是公开了。
两姐妹对视一眼,都是一笑,俞如薇道:“六叔在世时最疼我,如今我对你好,别人也只会说我爱屋及乌。不打紧的。”
杜若秋笑容一淡,不自觉带了几分惨然。
两人都不愿再提起早逝的俞六爷,便都沉默下来,突然,俞如薇眼中闪过一道怒色:“他们竟没给你孝服?”原本孕妇就该忌讳红白事,既然费尽心思招了她来,便是承认她俞家人的身份的,但即便如此,却只丢了一条白布腰带给她,果然是欺人太甚了。
杜若秋笑笑,道:“我是什么身份,能得到一条腰带已是奢望,总归他们认了我不是奴婢身份了。”
俞宪薇担忧地看着怒色难掩的俞如薇,怕她又意气用事,正想劝她忍耐,忽又听得俞如薇道:“人在屋檐下,杜姑娘只当是为了这孩子忍耐吧。”
杜若秋有些意外,笑道:“一段时日不见,五姑娘看着沉稳了许多。”但那神色里总难掩疲惫。
俞宪薇原有无数事情要问杜若秋,见状便先按捺下去,只道:“杜姑娘先去我院里歇歇吧。”
俞如薇摇头:“还是去我那里吧,由我母亲出面,长嫂如母,她照料六叔的人也算合情合理。”
俞宪薇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主意,便没有坚持自己的主意。
杜若秋一觉醒来已是将近夕阳,晚霞映在窗户上,红艳艳的一片。
外头俞宪薇正和俞如薇说着话,因声音太小,根本不能听清内容,但听得出语气很闲适从容。杜若秋没有来地就觉得一阵羡慕欢喜,自己孩儿能有这两个姑姑,实在是运气。
姐妹两正说着,忽然,小婵惊掉了魂儿似地从外面窜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颤抖着声音道:“姑娘,不好了,四少爷,四少爷他死了。”
几人都震惊地愣住了。四少爷俞善瑛是孔姨娘的命根子,恨不得天天跟在眼前不可,他……怎么这么突然就死了呢?
79第七十九章又见半夏
俞宪薇先回过神来,忙问道:“他是怎么死的?”因语速太急,几乎有些儿破声。
大冬天里,小婵额上仍是沁出细细的汗来:“大夫到时人已经没了,孔姨娘那里乱成一团,我听小丫头们议论,说是四少爷嚷嚷说难受出不了气,抓着自己胸口,脸憋成紫红色儿,然后人就这么没了,死得很是蹊跷。”
“出不了气?是窒息而死?”俞宪薇立刻想到一事,下意识看了俞如薇一眼,恰好俞如薇也向她看来,姐妹两个视线相碰,都想到一种可能,心头齐惊。
“可是……中毒?”杜若秋从内室走出,脸色一片煞白,大约是回想到了自己曾被人投毒之事。
小婵摇头:“还不清楚,如夫人和孔姨娘在让下人去找四少爷今日吃过的东西。”
俞宪薇的记忆里,在上一世,俞善瑛可是直到她死都还活着,当初那艘逃亡的船上,孔姨娘就是怀里抱着俞善瑛,指着外头波浪滚滚的江面,对她说:“不是我不近人情,实在是这船已经太沉,若再不加快些,就要被人追上了。到时候全船人都要没命。”那时的俞宪薇已经傻了,看着簇拥在孔姨娘身边沉默不语的丫鬟们,和她们肩上沉甸甸的细软包袱,苦苦哀求着,却还是生生被人从船上推入了江里,落江前,她眼前似乎闪过孔姨娘母子的眼睛,同样的冷漠无情。
但当年俞善瑛已经十多岁,而此时才不过八岁,是什么缘故使得他脱离了原先的命运而早早夭折?
俞宪薇还在沉思,俞如薇已经冷笑道:“来者不善,看来她不仅要治我,连这个小的也不肯放过。”
这个她指的谁,屋内人皆心知肚明。
杜若秋的手轻抚着隆起的肚子,眼中却一片阴霾:“俞家会下毒害人的不止一个,这件事还有可疑。”
俞宪薇点头,若有所思道:“昨日五姐姐回府,今日杜姑娘回府。这个节骨眼出事,莫不是冲着你们二人来的?”
俞如薇原只是憎恨气愤,听了这话,心下震惊:“你是说……”
这时,外头突然涌进来一群人,当头的一个正是如夫人屋里的大丫头淑眉,她冷着脸,往日常挂在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微云照水几个见她来者不善,纷纷上前去问询,却被几个婆子直接推搡到一边。
淑眉也不通报,径直走到厅内,福了一礼,道:“大老爷吩咐,有件想请五姑娘去说话儿。”她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鱼贯而入,显然若是她们不肯去,便要来硬的了。
果然被猜中了,只是眼前这架势,只怕事情比她们预想的要糟糕得多。
俞如薇脸上堆满讽刺的笑,慢慢站起身,道:“看来是不去不行了。”
淑眉道:“这是大老爷的吩咐,小的们不能不从,还请几位姑娘见谅。”
俞如薇嗤笑一声:“不必废话,你带路,我们跟上就是。”
淑眉见她如此好说话,略迟疑了一下,便当先一步出去,俞如薇立刻跟了上去,俞宪薇忙道:“五姐姐等我。”淑眉却回头道:“这是大房家事,六姑娘还请自便。”婆子们一拥而上围在俞如薇身后,却将俞宪薇阻隔开来。俞如薇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不必担心。”简单说了一句话便被婆子推了一把,像是押解犯人一般带走了。
杜若秋扶着丫头忙忙地走了过来,眉头紧皱:“这可如何是好?”
俞宪薇抿了抿唇,又唤了淡月来:“你心思细,就在这看家,也照顾好杜姑娘。”
杜若秋忙道:“你要去做什么”
俞宪薇缓缓呼了一口气:“五姐姐性子躁,只怕会出事,须得去照应一番才好。”
淑眉带着俞如薇去的是温仁堂,素来门窗紧闭的正房此刻门户洞开,黑压压站了许多人。当中正座前站着满脸戾气的俞大老爷,吕氏立在一旁,脸上浓浓哀戚之色。
进了屋,不待几人行礼说话,俞大老爷已经通红着眼睛,指着俞如薇怒骂道:“畜牲,你好生狠毒!”说着上来就要踹人,俞如薇人小灵巧,一闪身就避过,站在旁边,冷漠笑道:“父亲想做什么?就是想要我的性命,也该有个说法,最起码,也该让我死得明白。”
吕氏见状,忙走了过来拦住俞大老爷:“老爷且念着父女情分,不要伤了五姑娘。”
俞大老爷更是愤怒:“我念着父女情分,这畜牲可曾念过我是她父亲,可曾念过瑛哥儿更是她一父所出的兄弟!”此刻,俞如薇虽是他女儿,但更是不共戴天的杀子仇人,挫骨扬灰都难消心头恨。他本想立刻命人将俞如薇抓了处置,偏俞三老爷派人传话来,说如今家里正办丧事,宾客往来,不好闹得太大露了风声,且闵家也不是无名之辈,若真要动俞如薇,确得有个证据确凿让她甘心认罪让闵家无话可说才好。不然闵家在士林官场都有名声,若要闹起来,只怕俞家也不好交代,因了顾虑这些,大老爷才耐着性子和这个不孝女对上。
俞如薇不耐烦听他们惺惺作态,只管问吕氏:“如夫人,到底是什么事?急匆匆叫了我们来,又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一顿骂。虽说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但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没有不明不白就送了命的道理。”
俞如薇几乎是第一次赏脸和吕氏说话,所以吕氏吃惊得略愣了一下,才露出哀切和谴责的神情,道:“……瑛哥儿没了。”
俞如薇连眉毛都没动:“噢,这却与我何干?”
俞大老爷见她死到临头尤且不悔改,恨得目眦尽裂:“孽女,我恨不能千刀万剐了你!”
俞如薇和俞善瑛几乎没见过几面,兼之孔姨娘的那些小动作,便让她心里唯一一丝姐弟情也烟消云散,所以现如今俞善瑛的死对她来说根本是无足轻重的事,她只是斜着眼打量了一番俞大老爷,啧啧笑道:“我昨日才风尘仆仆回来,连家里的床都没睡暖,大老爷就把这么大一桩罪过推到我身上,实在是叫人受宠若惊啊。”
俞大老爷怒极,命道:“这就是你和父亲说话的语气么?!来人,给我掌嘴!”
“大胆!”俞如薇直接翻了脸,站起来提起旁边地上的小杌子就朝逼近的婆子脸上砸过去。那婆子本来应了声要来掌嘴,一时没提防这千金小姐竟会耍横,被砸了个正着,一时头破血流,歪在旁边哀哀叫着。
俞大老爷火冒三丈:“好大的胆子,胆敢忤逆我?!你瞧你这样子,哪还有一点小姐的体统?!忤逆父亲,毒害亲弟,果然是畜牲一般!”
吕姨娘在旁叹息道:“五姐儿,你看你把你父亲都气成这样,还是早些认了错吧,我们都知道你是一时想岔了误入歧途,不是存心犯下这错的。只是……瑛哥儿还是个小孩儿,你再怎么看不惯他得宠,也不该下此毒手啊!瑛哥儿还那么小呢……”说着更是伤心拭泪
俞如薇直接笑出声:“笑话,我有什么看不惯的?从小到大我都不曾得宠,若说看别人得宠就要下毒手,只怕如夫人膝下早就是空空如也了,何至于还有今日?如此简单的道理,还用我说吗?如夫人看不惯我,想要我的性命,直说就是,何必往我头上栽赃陷害?”
吕氏被她说的背心一凉,更没有防备她竟直接要拖自己下水,待要分辨一二,又见她目光如冰,寒彻心扉,况且吕氏素来自恃身份,自是不愿当众屈尊和个晚辈去争辩什么,不免有些迟疑,俞大老爷则被她这话激得越发怒火汹涌:“孽障,孽障……”
吕氏见状,忙拦住俞大老爷,道:“老爷,此事我之前毫不知情,姑娘却偏说是我从中作梗,众人面前,这个罪名我实在不敢当,不如将人证物证都找了来,大家明白了,日后纵说起此事,也知我是个清白的。”
俞大老爷对上这个犟嘴的忤逆女儿,以父威相压不能奏效,早憋了一肚子气,若能让她无话可说自然是出了口恶气,他一拍桌子,脸色铁青:“好,给我把人带来。把证据都给她摆明白。”
证人是两个,一个是厨房里掌勺的宋春家的,一个是孔姨娘屋里的丫鬟小巧儿。
吕氏看了俞大老爷一眼,见他沉着脸不吭声,便出声问道:“你二人所见的情形如何,当着五姑娘的面都说出来吧。”
两人战战兢兢应了,又互看了一眼,宋春家的先开口,期期艾艾道:“下晌……的时候,五姑娘的丫头小婵来了厨房一趟,说是五姑娘要一碗素羹,因厨房里小的素羹调得好,别人也不敢代劳,只是那时小的当时正忙着给瑛少爷熬人参鸡汤,就让小婵姑娘稍后再来。小婵姑娘当时就有点不高兴,说如今是热孝,吃了荤腥不合规矩……”她说到这,下意识看了俞如薇一眼,又将目光看向吕氏。
俞如薇冷冷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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