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尘的少年忙整整衣衫翻身下马,让自己尽量走得从容。一路策马扬鞭的疾驰蓦地融在这绵软俊雅的富贵乡里,像是场遥远的旧梦。
马儿的鼻孔正焦灼地喷洒热气,在这光滑的青石板上,马蹄总止不住地打滑。
陆有矜抚抚局促不安的爱马。仅在几日之前,他们也不会想到,在刀剑矢石之外,还有如此春光。
一人一马,都和这静谧悠然的京城格格不入。
不少人注意到了陆有矜,他硬朗的眉骨,舒展挺拔的身躯,走路的姿态都让人侧目,在绵软的南国,人们能轻易地察觉出他身上的凛冽。
本朝已近百年,当初的金戈铁马过后,便是春来长日闲。这也是历史的怪事。嘉宁帝南巡至此地,本只想逗留几日,却不想笙歌酒影如柳枝般缠住了年少君王的心,“京城重地,不可轻移”的奏疏被束之高阁。继而便建宫迁都。此事一向为江南的才子们所乐道,创作出许多曲子,民间日夜奏之,未及两月,此事传遍江南。成了一段佳话。
因此,当今的圣上和先帝,都是在江南烟雨浸泡中长大的,在京城里,多得是有闲钱的人家,日子平静惬意,人一有家底,自然就一日日的风雅起来,先是附庸风雅,到下一代,那就真开始有雅气了。
兵部尚书府里,章沉站在阶上逗画眉,京城里最近时兴玩鸟和养小倌,但谁也没有章沉玩得好,玩得精致。他卸甲回京之后,累升至兵部尚书,以纯粹的武人出身而位居此职,在本朝极为不易。他的食不厌精,似乎是对以往的弥补。
他的笼子也和别人的不同,是在花园里让木匠用木头细细地密封起来了一小片儿,鸟儿们生活的地儿有山有水,日日忽闪着翅膀。
章沉总喜欢带人来这里,指着那几只毛色艳丽的鸟儿道:“这样养鸟才有意思,每天把它们锁在笼子里多没趣儿。我呀,就喜欢看它们飞的欢,其实呢……”他说着用手一比划:“哪只都飞不过这片圈起来的天地。”
比起欣赏被束缚的东西,手里肆意玩弄鲜活的生命当然更具有趣味。
等那只棕褐色的画眉啄完食物,章大人才迈着步子慢悠悠地往跨院中走去。
陆有矜沉默地等在这里,他因连日赶路很是疲惫,却依旧背脊挺直的立在花厅中央。
年将不惑的老管家面露诧异,这个清劲的少年,不知为何唤起了他多年前的军中记忆,他守规矩不是因为有所求,只是因为习惯使然。他的身形是军中之人的挺拔,不热情,不机敏,也不曲意奉承。
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心里一动,上前去倒了一杯茶:“公子,请坐下稍作歇息吧。”
陆有矜忙接过道声谢。也不就坐。便端起那杯茶水一饮而尽,侍候在厅堂的婢女们头次看到如此豪放的饮茶之人,毫不避讳的窃笑出声,陆有矜仿佛浑然不觉,老管家却发现他轮廓清晰的耳廓浮现出了一层红晕。
“咳咳!”低沉的一声咳嗽随着脚步声响起。房内外侍奉的仆人们都敛了声色,章沉负着手缓步走过来,撩起袍襟坐到厅堂正中的花梨木椅上,不动声色地上下审视这个多年未见的晚辈。
当年分别时稚嫩的孩子已长成肩膀宽厚,体格魁梧的模样。章沉感叹道:“长高了,也壮实了!先前我还怕你身量不足,担不起这个差事。如今看来,你正合适嘛!”
章沉把一纸轻飘飘的文书放在陆有矜手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别嫌我给你的位份低,你还年轻嘛!再说这可是关系到宫城安危的大事,弄来也不容易。”
陆有矜看看手里的文书,是右银台门的守将。文书上盖了一个亲军府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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