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李玚将手中药碗掷于地上,立时便有碎竹与碎瓷之声在内室中夹杂而响,他面上的神色在谢懿看来全然是色厉而内荏的模样,“他是你弟弟,你也要出言讽刺么。”
“可妾在圣人面前,向来是恪守君臣之分的。”谢懿兀地冷笑一声,仿佛已经全然不在意地继续道,“等圣人去了紫宸殿,替妾去信答谢谢相公的关照罢。”
李玚亦微微咬牙笑出声来:“皇后既自言将亡,却没能在南华逍遥中学出半分无为,倒学起法家韩非来摄政了么?”
“正是这样。”谢懿微笑道,“妾既愚且鲁,亦不曾在周孔典籍中学出仁义,唯有一句记得清楚: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妇人之过无他,惰慢也,嫉妒也,邪僻也。惰慢则骄,孝敬衰焉;嫉妒则刻,菑害兴焉;邪僻则佚,节义颓焉。’皇后位居中宫久矣,不曾读过长孙氏的《女训》么?”李玚声音沉了下去,“我不信。”
“是数者,皆徳之弊而身之殃。或有一焉,必去之如蟊螣,逺之如蜂虿。蜂虿不逺则螫身,蟊螣不去则伤稼,已过不改则累徳。”谢懿低声接了下去,随后便低低笑出声来,继而仰面展颜而笑,如同洛阳牡丹,“然妾无所惧。”
【拾伍】白杨何萧萧
居摄二年二月初十日,干冷已极的长安终于下起了渺渺依依的雨丝,长安早便有八水环绕,那巍峨严整的城阙在雨中略微泛起了缕缕雾气,朱红宫墙向里遥遥望去只见一片朦胧。这场雨自白日直下到午后,临到傍晚时分才渐渐有了些微止歇的意思,是时雨势将停未停,呼吸时还能闻见沁香萦殿。
郇弼领着几个小黄门自南内面见太后冯言时抬眼一望,察觉天色已经微微显了灰青色,且全然没有一丝云彩映衬着,竟是仿若还有一场雨至的意思。而南熏殿外的翠植红树经了白日里的一场酥雨,却是显得分外鲜嫩欲滴。
许久不曾踏足南内的郇弼见此也不由得跟来通传的刘遐笑道:“古人说的‘好雨知时节’果然不错,在东内常听大家说起太后殿下这里的木瓜海棠,今日这场好雨,这海棠想来更是‘不惜胭脂色’了。”
刘遐笑着向东拱了拱手,尔后领着郇弼向南熏殿行去,一边悄悄笑道:”咱们大家的孝心重,日日都来南内请太后殿下的安。倒是郇公公贵人事忙,纵然这风流物什开的尚可入目,又如何敢惊动您呢?”
经年的养尊处优令年长的宦者面上的细纹不甚明显,高耸的颧骨使他的面相显出阴鸷的形状,可郇弼只微微一笑,眉梢微弯便能作出和气的模样,开口却是正色道:“这话怎么说,太后殿下好聆梵音,可咱到底是上了年纪,身上又有那中人的腌臜气味,哪里敢来亵渎神佛呢,没得惹得那些贵人嫌。”他即使是在说话时腿脚也是不慢的,全不见身旁略较其年轻些的宦者沉下来的脸色,反倒是意态闲闲的抠了抠莹润的指甲道,“时辰快到了,若是入夜之前还叫不到人,大家可是要怪罪的。”
说话间几人已至南熏殿内殿,宋青衣正在殿前等候,刘遐见此便躬身驻了足笑道:“您请罢,太后殿下在里间诵经,等闲是不叫人扰的。”
郇弼闻言不由呵呵一笑,回头向那同他一道来的黄门道:“都在这儿等着罢。”
宋青衣将郇弼引进内殿时,太后在帘幕后看着殿内的一个宫人燃香,那宫人侧身站立隐在暗中,若不细看只能看见一张素白平常的侧脸,倒是那一双纤纤手,手指若葱根一般,引得郇弼多瞧了几眼。
见他进来,帘幕后的太后声音带着因着年老的沙哑:“刘遐说你来跟我要人?”
郇弼面上攒起一个笑纹,回道:“是。今日大家命云韶府的几个内人入太液池,旁人也就罢了,听闻殿下最喜欢里面一个名唤杳娘的内人,夜夜都要听她的箜篌,故此大家遣老奴来过问一声。”
太后在帘幕后面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带了和缓柔和的语气:“这算什么大事,大家也太小心了,虽说这是他的好处,到底过犹不及些,今日我还没宣杳娘,你去云韶府时一并带了她去便是了。倒是大家,平时也不见好这些,怎么如今倒想起来了?”
郇弼面上笑纹益深了一层:“今日皇后殿下身子好了些。”
“是么……”冯言不置可否,“今日方下了雨,夜来凉意侵体不是顽笑,你回去让大家多看着她,青衣,送他退下去罢。”
至晚,那去东内的杳娘仍旧回了南内,冯言命人传唤她入南熏殿,和蔼道:“皇后的身子可好些了?”
杳娘伏在地上柔声应道:“今日宴上,并不曾见皇后殿下,倒是二郎颜色甚欢。”
冯言沉默片刻,忽然笑出声来,摆了摆手:“退下罢。”
居摄二年岁次癸未三月戊戌朔十二日戊寅,摄太尉光禄大夫守司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杨公赡、金紫光禄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夷则、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刘宏词、金紫光禄大夫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承祖、金紫光禄大夫守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姜翰上了一道《上尊号玉册文》,请李玚加神武仁圣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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