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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轻芳回忆起童年时代跟王婶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回忆起家里人不愿意当着小辈们多说但偶尔会漏出的只言片语,回忆起王婶蹒跚的步伐和瘸了的腿,回忆起所有嫁来的媳妇都偶尔会回娘家或者有娘家人过来看望,而对于王婶,村里人却她的娘家姓氏都不知道……

她心里被重重锤了一下,有些事情在报纸网络上看到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是自己太迟钝还是太愚蠢呢?这么明显的事情居然现在才想通。

王鹏早已泪流满面,他哽咽着喊了声:“妈!”然后扑到自己母亲的怀里,泣不成声。

何不凡面露不忍,深深叹了口气后开口:“是拐卖,对吗?你不是本地人,瘸了只腿,其他人连你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早年间王家人对外宣称你有疯病,把你关在家中不让你出门,直到孩子大了才让你跟其他人交流……而你本人虽然寡言少语,但做事利落,说话也条理清晰,根本不像有精神疾病的人。综合这些,这是个不难推测的结论!”

他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你的腿,是被王家人打瘸的对吗?说你有疯病要关起来,也是为了怕你逃跑?”

王婶一下下抚着怀里哭泣着的儿子的后背,眼神空洞,脸上却是一片凄惶:“我本来是从x省过来打工的,在火车上碰到人贩子被骗了买到这边来。王铁牛他们家早些年一穷二白的,没人愿意嫁到他家,他家里东挪西凑了笔钱从人贩子手里买了我。”

她声音不高,说得也很慢,平淡的词汇中却透出刻骨的绝望:“自从被卖到他们家,就没有一天过得像个人。他们把我关起来,打我。我想绝食,不吃饭也打我。怕我逃跑用锁链把我锁在柱子上……”

“有一次我想要逃跑,刚弄开了锁链就被王铁牛发现了,他就打我,用棍子打,把我的腿瘸打了……”

“再后来啊,有了王鹏,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我就死心了,不跑了,他们这才把我放出来,也只能在村里转转,也不让我跟人多说话。”

方轻芳听了这话,觉得一阵揪心。光是想象一下王婶叙述的场景就觉得痛苦万分,囚禁、毒打、凌虐……换了是自己----还是不要想了,简直无法忍受,人间炼狱也不外如是。

王婶脸上泪痕犹在,眼泪却止住了,随着对过往的回忆,眼神渐渐带了几分狠厉,她看向王老师:“你问我为什么想杀他,我告诉你,从来这到这里开始我就没有一天不想杀他,或者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杀了那些该死的人贩子,还有你们这些帮他关着我,在我想跑时把我抓回来的人!可是,我也软弱,也害怕,有多少次都想趁他睡着了就给他脖子上来一刀,最后还是没有勇气。我可真没用啊!”

“那你这次是?”旁边的大伯母忍不住开口问。

王婶用一只手捂住眼睛,低哑的声音像是直接从胸腔中发出来的:“本来我心底还有个念想,有朝一日要回去看看我爹妈,前阵子好不容易王鹏帮我联系上了老家的亲戚,才知道我爹妈早就都不在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为了天天对着王铁牛这样的人渣,还得每天伺候他?所以我就一直想找机会弄死他。”

“可是王铁牛现在年纪大了,手里又有了钱,对我开始防备起来,在家里我不一定弄得死他。我听人说过百草枯的效果,又看那鹿血酒味道很大,能遮住药味,就惦记上了。他今天方家奶奶做寿,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可惜啊,对不住老太太了,大好的日子给她添了晦气。”

何不凡的脸色也十分凝重。他静静听完王婶的话,先看向王鹏:“王婶的计划,你知情?”

王鹏颓丧地低下头:“我爸不让我妈出门太远,她自己是不能到山下镇子上的。百草枯是她让我买的。我一开始买了一瓶,她说不对,让我再去买一瓶旧版的,说是一定要前两年生产的那种。我买回来后越想越不对,就一直追问她买那个到底想干嘛。”

“然后……然后她就承认了。我劝她不要这么做,也把那瓶百草枯藏了起来,直到今天她终于答应我放弃下毒这件事。哪知道她已经……哎,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去买那个百草枯!”

王婶抬眼看看儿子:“是的,我是答应你了,你不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答应你放弃这件事。”

☆、036.呼啸山村(十)

“那你为什么……?”王鹏看着母亲,声音抖得不像样:“我也知道爸他这个人不是个东西,大大家明里叫他一声村长,暗地里都是骂他的。他对你更是过分,可是,你是我妈啊,你要是给他下毒,下半辈子就得在监狱里过了。到时候我不仅没了爸,也同时没了妈!”

王婶无奈地摇摇头,语气里尽是凄惶:“在监狱或者在你爸身边,不都是熬日子?对我而言有什么区别?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所以最后还是答应你了。”

母子二人相对垂泪,在场众人心里也不是滋味,一时纷纷叹息。

何不凡略一思索,出言打断了母子二人的悲伤对泣:“王婶,你说最终下毒的并不是你本人,那请问你今天什么时候把那个下了百草枯的酒瓶拿过来的?放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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