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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是景龙元年的九月在长安出生的,因生时正当明月高悬,此年又是丁未羊年,父母便给我取名玉羊,独孤玉羊。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我独孤氏本是簪缨世胄,钟鸣鼎食之族,先祖在北朝时便是食邑万户的达宦,世代男儿俱任官职,女儿中则出过三位皇后。然则曾祖辈以降,子息渐薄,门庭式微,及至我父一代,就只余他一人了。
父亲讳作独孤靖,因五岁而孤,朝廷特下恩诏,将他教养宫中,与诸皇子们一同读书骑射。年未弱冠,父亲即封了从五品的男爵,同年婚配典客令郑贞白之女郑嫚,这就是我的母亲。
婚后,父母在长安东南的升平坊安了家。父亲因自小在宫中长大,行止高尚,风度翩翩,不仅学识广博,弓马娴熟,还通晓音律,琵琶的技艺很高。
我的母亲虽出身不算显贵,却也是端庄秀雅,颇通诗书,更还有一件令人折服的本领。她精通日本、吐蕃、大食三国语言,这都是我外祖传授的。
外祖乃鸿胪寺典客署的长吏,典客署的职责便是接待从各国来到大唐的使节,故而署内上至长吏,下至普通译语人皆能晓畅两种以上的外语。
总之,在我的记忆中,父母才貌相当,志趣相投,是一对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
然而,我虽生在长安,家世优越,却并非就此顺利长大。
在我出生的第三年,唐隆元年的秋天,父亲带着我和母亲离开长安,去了远在江南东道的越州归隐。我至今不知道归隐的缘故,只道自那时起,我的脖子上就佩戴了一枚玉羊吊坠。
这吊坠并非父母所赐,而是父亲的一个朋友相赠。父亲没有提过那人的名字,但他总是告诉我要好好珍存,行走坐卧皆不可离身。我无不遵从,也无意多问,只想着那赠玉之人定然是父亲十分要好的朋友。
在隐居江南的日子里,我们一家人就住在越州郊外的一间草舍。虽然简陋,却是处于一片灵山秀水之间,夏有凉风冬无严寒,惬意而悠然。
自第二年起,父亲便开始教我读书认字,但他并非将我困在诗书堆里,而是寄情于自然,带着我一边游乐一边传授。我学得很快,记性也很好,但也正因如此,倒渐渐养成了率性洒脱,活泼爽朗的性情,至七八岁上,竟越发不拘,收也收不住了。
父亲原本还要教我他最擅长的琵琶,可见我毫无定性,也只得摇摇头。至于我母亲,她虽温柔慈爱,却也不会一味宠溺于我。她常常帮着父亲督促我读书,也将自己精通的三国语言悉心教授,不过我兴趣有限,终究只学会了一门日本语。于此类学业之事,我真的未能继承到他们的一半。
但是,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用父亲的话说:离了正经课业,简直比那林间的猴儿还要欢脱百倍,活像个野小子。
我敢下水,敢爬高,敢摆弄父亲的弓箭,甚至六岁时就能独自骑马,好像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我还爱吃东西,食量很大。每日的主餐不算,光果脯小食就能从睁眼吃到睡觉。我一度觉得,自己生来就是吃喝玩乐的。
带着这样“吃喝玩乐”的理想,我无忧无虑地过到了第七年。可就是从这一年起,命运似乎开始妒忌我了,它用一场天灾让我拥有的一切幸福欢乐荡然不存。
这年春末,临近草舍的河流上游有一个数百人的村落突发瘟疫,凶猛的疫情很快随流水蔓延到草舍附近。等到越州官吏闻讯前来救援时,村里的人口已死去了大半,而体质文弱的母亲亦不幸染病。
父亲将我隔离在草舍之外,自己则日夜不离地照料母亲,可天不容情,母亲一病不起,父亲也随即染疾下世。他们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快走远些,千万别过来”。
我就这样做梦似的一夕之间,骤失双亲。那天是开元五年的四月初八,父亲刚过而立,母亲未满四七。面对父母冰凉的尸身,我不知道怎么伤心,因为在我前十年的生涯里根本不存在“伤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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