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ui329
2017522
字数:15222
东华门,两名身穿麒麟服的中年人气势汹汹的穿过内金水河,一路向北行
来。
路上所遇宫人见了二人都躬身行礼,二人神态倨傲,不理不睬,唯有眼中
怒火看得宫人心悸。
这二人便是慈寿太后的两个亲弟弟,寿宁侯张鹤龄与建昌侯张延龄,弘治
帝专宠张太后,张氏一门荣宠至极,这二位也被惯得嚣张跋扈,说难听点,被
他们踩过的地方连草都不长。
转过御药房,一个青年宦官对着二人恭敬施礼,「奴婢张雄见过二位侯爷。」
张鹤龄从鼻孔「嗯」了一声,算是招呼,脚步不停,继续奔往仁寿宫,平
时心情好或许会寒暄几句,可今日不同,自家儿子被人打了,想想昨天晚上儿
子捧着猪头般的脑袋回来的样子,他现在都心疼。
可这张雄仿佛不识时务般跟着二人,「不知二位侯爷要去哪儿」
「我们哥俩要去哪儿轮得到你这奴才管么」张延龄比自己哥哥脾气还暴
躁,当即喷出一句。
「奴婢不敢,」张雄依然脸上带笑,「只是二位侯爷何等尊贵,若是身前
没个引路的,怕是失了威风体面。」
这话说得熨帖,二位侯爷听着舒服,张延龄也放缓了语气:「你叫张雄,
在宫里什么差事」
「奴婢现为长随,在司礼监当差。」张雄低眉顺眼地答道。
一般人对宫里的阉人统称太监,可「太监」这一职位不少内侍一辈子都到
不了,从杂役火者做起,当差、长随、奉御、监丞、少监,再往上,才是内宦
职场生涯的顶峰「太监」,当然即便成了太监也分三六九等,淘宝掌柜怎么着
也不等同于马云。
「这么个伶俐人才做了长随,王岳那老狗还真不懂用人。」张延龄讥笑道
,他们兄弟两个当年连皇帝帽子都敢顶脑袋上比量,说话从来没什么忌讳。
「司礼监的几位祖宗自有打算,奴婢不敢置喙。」张雄自始至终垂头看着
靴尖。
「唷喂,懂事啊,哪天我们跟太后说说,升你做太监得了。」张延龄拍着
张雄肩膀,嘻笑道。
张鹤龄咳嗽一声,扫了自己这个成天没个正行的弟弟一眼,沉声道:「太
后可在宫里」
「太后昨晚上忙了半宿,如今该是醒了。」
「昨晚上宫里出了什么事么」张鹤龄疑惑问道。
「没什么大事,只是打了一个叫丁寿的锦衣卫佥事。」张雄陪着笑脸。
张鹤龄脚步一停,咬牙切齿道:「丁寿」
张延龄凑到自家哥哥身前,「哥,那个打了宗说的不就是」
挥手止住自家兄弟的话,张鹤龄转向张雄,「太后为什么打他」
「还不是些狗皮倒灶的事情,那小子步入官场才几天啊,又是穿宫腰牌,
又是当钦差的,这满树的枣儿就红了他一个,我们宫里面的人没少议论他。」
张雄絮絮叨叨,发泄着牢骚。
张鹤龄眼中寒光一闪,「噢,不知都怎么议论的」
************
仁寿宫寝殿内,张太后慵懒地坐在妆台前,周边宫女如同蝴蝶般穿梭不停
,身后四名宫女捧着头油、香精及各种梳洗用具,一名宫女正用犀角梳篦为她
梳头。
「禀太后,寿宁、建昌二位侯爷求见。」宫外侍从的小内侍进来禀报。
「他们哥俩来了」张太后对着正面铜镜看了看,又从两侧宫人举着的镜
子里瞅了瞅后脑发髻,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道:「叫他们进来吧。」
张鹤龄兄弟大踏步走进宫内,隔着扇屏就嚷嚷起来,「太后,我们老张家
被人欺负啦。」
大嗓门吓了张太后一跳,嗔怪道:「什么事儿一惊一乍的,谁能欺负你们
,谁敢欺负你们,进来说话。」
张鹤龄见了姐姐大放悲声,「太后,宗说被人打了。」
「宗说被打了谁打的伤得重不重」一听自家侄子被人揍了,张太后
勃然变色,连声问道。
「被抽了好几个巴掌,脸肿得不成样子,太后,您说宗说这孩子长这么大
,我什么时候舍得动他一手指头,好不容易拉扯大却被外人给打了,姐姐,您
要给我做主诶。」说到动情,寿宁侯眼泪都下来了。
「这么大人了,哭什么鼻子,到底是谁打的」自家弟弟半天说不到正题
,太后焦躁问道。
「是个叫丁寿的锦衣卫。」
侍立在一旁为太后梳头的宫女听了丁寿名字便是一惊,眼珠一转便悄悄退
了下去。
「丁寿」太后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是不是弄错了,这小子一向乖巧懂
事,怎会做出此等狂悖无礼之举」
一听姐姐还为那小子辩解,二位侯爷更觉委屈,张延龄大叫道:「怎会弄
错,昨夜宗俭和宗说在一起,眼看着他被打的,可怜宗俭现在还被吓得六神无
主,姐姐诶,您这两侄儿都被这小子欺负了,他眼里哪还有张家,哪还有您啊」
「昨夜在哪儿打的宗说因为什么打的」张太后隐约觉得不对。
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儿子在青楼争风吃醋挨打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张鹤
龄生怕弟弟说漏了嘴,抢声道:「在一处酒楼,几个臭小子在一起借酒闹事,
打了侯府的人,宗说就带了人去拿人,结果锦衣卫横插一脚,那个什么丁寿就
把他给打了,我那可怜的儿诶」
与昨夜的事两相对照,张太后就了然那几个臭小子里八成有自己儿子,丁
寿护驾心切,打了张宗说,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挨打的总是自家侄儿,若不惩
治他一番,这两个弟弟就不会罢休。
张太后正琢磨怎么收拾丁寿时,身边宫女捧着一个朱漆托盘盈盈拜倒,「
太后,这是内府新赶制出的一批首饰,您看可还中意」
太后扭身看去,托盘上尽是珍珠首饰,连那赤金璎珞上都是明珠点缀,「
怎地都是珠饰」张太后拾起一支珠花问道。
「这都是前些日子得的那些东珠所制,」宫女看着太后手里那支珠花笑道
:「太后好眼力,这枚珠花金丝缠绕,单就上面这十数颗珍珠个个珠圆玉润
,胜过内府珍藏。」
太后想起丁寿回京曾送了一批东珠过来,这小子这么有孝心,倒还真舍不
得重罚了,扭头见张延龄抻着脖子往盘子里瞅,不由笑骂道:「堂堂一个侯爷
,就这么见不得好东西,都拿走吧。」
「谢太后。」张延龄颠颠跑过来,接过托盘时,见这宫女清秀俏丽,不由
伸手在那笋芽般的玉指上摩挲了一下。
宫女羞红脸颊,匆忙抽手,张延龄嘻嘻一笑,扭身见太后瞪视他一眼,他
也不以为意,先帝在时他直接把宫女上了,不还好好的,何况现在做皇帝的还
是自己外甥。
见自家兄弟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张太后心中不满,忍着气道:「说起来这
些珠饰也都是丁寿呈献的,便算他的赔礼了,回头再好好训斥他一番,这事就
过去了。」
张鹤龄一听就炸了,「太后,那丁寿殴打皇亲,怎么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放
过了,国法何在」
你还好意思提国法,张太后好悬没笑出来,「这些年你们干的那些事儿国
法就容得下了,朝中参你们的奏本摞起来都够盖一座乾清宫了,你们是皇上的
亲舅舅,他是皇上的近臣,你们本该多亲近亲近,一起辅佐皇上,何必窝里斗
,让人看笑话。」
张鹤龄气鼓鼓道:「姐姐您还真宠爱那小子」
张太后未听出话中酸意,轻笑道:「那小子心思活泛,整日逗人开心,我
确实有几分喜欢。」招手让身边宫女继续为她上妆。
「那您知道外面人都是怎么说这小子的么」
宫女从一个白玉盒子里取出红蓝花汁凝结而成的口脂帮太后妆唇,张太后
抿着唇,含糊问道:「怎么说的」
张延龄快嘴说道:「那小子执掌天子亲军,出入后宫毫无避讳,怕有秽乱
宫闱之嫌,长此以往,难保不会重演天宝年间九姓杂胡故事」
哗啦啦一阵响,太后将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拨到地上,各种胭脂
水粉和香精混合在一起,浓郁的香味弥漫宫室。
太后羞恼地站起,指着二张气得说不出话来,周边宫人慌忙跪倒请罪,两
位侯爷则一脸错愕,不知怎么太后姐姐就发了这么大脾气。
「他是安禄山,哀家是谁杨玉环么」太后高耸胸脯起伏不定,冷笑道
:「哀家倒是想做那亡国祸水,可惜身边没个好兄弟能成杨国忠。」
「你们两个不成器的家伙,整日里在外为非作歹,进宫来不是奏封请赏就
是躲祸避灾,先帝时我为你们费了多少唇舌,而今倒好,朝臣没开口,你们倒
是把我比作杨玉环了,告诉你们,哀家倒还真想收了这个干儿子,至少他比你
们贴心」张太后想起这么多年为这两兄弟操的心,与弘治皇帝吵的架,愈发
觉得心塞委屈,对着身边宫女道:「翠蝶,赶他们出宫,告诉宫卫,今后不要
什么人都给放进宫来。」
二张不住告饶,还是被内侍们哄了出去,那名唤翠蝶的宫女再度进殿,见
宫人都已撤出,只有张太后孤零零地坐在镜前。
「太后,二位侯爷也是有嘴无心,您不必心郁,免得损伤凤体。」翠蝶柔
声劝道。
「说起来都是哀家纵容太过,自种恶果啊」张太后摇头叹息,随即话锋
一转,「翠蝶,你说哀家怎么惩戒那个姓丁的小子」
翠蝶心中一惊,讶异道:「您还要处置丁大人」
「毕竟是他害得哀家姐弟失和,不收拾一下他怎么消得了这口怨气。」太
后发了狠话,却没带怒意。
「太后圣心烛照,早有先见之明,昨夜里不是已经惩治过了么。」翠蝶掩
唇轻笑道:「听宫门禁卫说,丁大人被抬出去时哭天抹泪,不像个昂藏武夫,
倒像个」
「像什么」太后好奇问道。
「像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太后失笑,朱唇轻轻吐出一个字:「该。」
************
被赶出宫的二位侯爷晕头转向,好一阵子才找到北,自打他们姐姐做了太
后,他们从没受过这种待遇,一向是在宫里看上什么拿什么,在宫外看上什么
要什么,怎么今天就失了手呢。
「哥,我们今天说错话了么」建昌侯爷摸不着头脑,问着自家兄长。
张鹤龄铁青着脸:「咱们哥俩让人给坑了。」
************
「干爹,儿子已经按照您老的吩咐做了,刘瑾说您的心意他记下了,以后
定有厚报。」
紫禁城一处不起眼的宫院内,萧敬眯眼靠在一张躺椅上,张雄跪在他脚边
,一边为他捶腿一边说道。
萧敬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张雄偷眼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萧敬仿佛察觉了他的心思,「有什么话,说吧。」
「儿子有一事不明,以您老在宫里的地位资历,何必要向刘瑾卖好。」
萧敬微微睁眼,看了自家干儿子一眼,叹息道:「干爹一把老骨头了,在
宫里什么没经过,早已看开了,如今只不过是为你们这些猴崽子的将来谋一条
出路。」
「儿子谢过干爹,」张雄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又疑惑问道:「难不成您老
觉得王公公他们斗不过刘瑾」
「现而今还不好说,刘瑾得势的时间太短,夹袋里拿得出手的人物不多,
一个刘宇还被撵出了京城,他如今外抗朝臣,内斗司礼监,全凭着厂卫张目,
圣眷在身,可皇上毕竟年轻,若是内外勾连,铁了心豁出去办他,哼哼」
萧敬摇了摇头,掰着满是老人斑的手指算计,「王岳自怀恩后便在宫里掌权,
根深蒂固,与朝中大臣相交甚密,刘瑾比不得,但他失了东厂,便成了聋子瞎
子,想单靠司礼监,是挽不回颓势的。」
「干爹是说,他们二人谁要想得势,除了圣眷,便是在厂卫上下功夫了。」张雄试探问道。
萧敬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子,有点儿眼力」
************
东厂。
小院格局朴素,布置典雅,唯有几处花圃奇花盛开,郁郁花香引得彩蝶蹁
跹,往复流连。
落日余晖越过院墙,静静地照在院中石桌上,一人坐姿娴雅,白衣飘飘,
身旁供春紫砂壶水汽袅袅,对着进来的丁寿,便是微微一笑。
丁寿自顾坐在他的对面,一杯香茗随之而至。
「丁兄贵客临门,某以茶代酒,聊表寸心。」
身披霞光,白衣如雪,折扇轻摇,衣带当风,眼前人仿佛与这缥缈茶气和
圃中花香融为一体,涤人心尘,让原本兴师问罪而来的丁寿有些失神。
「白兄昨夜辛苦。」丁寿憋出这么一句话。
「为督公效力,分属应当。」白少川细语轻声。
「白兄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没有。」白少川云淡风轻。
「白兄当知,破云燕郭彩云与在下有些纠葛。」
「昨日在东厂门前已经知道了。」白少川嘴角噙笑。
轻吁口气,丁寿耐着性子道:「昨日之后郭彩云行踪不明,白兄若知下落
还请告知,免得在下良心不安。」
折扇舒展,挡住大半脸庞,露出的一双俏目隐含嘲弄之色,「你会么」
本来不会,可东厂大门外站着的三个小丫头逼着就会了,「听闻白兄昨夜
救回一个女子,可否赏面一见」
白少川没有否认,眼帘低垂,「谁说的」
丁寿语塞,常九千求万恳就差下跪地求自己别提他名字,这小子出使朝鲜
一路尽心,真不忍心把他卖了。
「丁某难得来一次,白兄便在室外待客么」
「室内逼仄,难待贵宾。」白少川端起茶杯,小指微翘,手如兰花,官窑
细白瓷的茶杯与白玉般的手掌相比,竟黯然失色。
「你我兄弟,没那么多讲究。」丁寿起身,举步来到房门前,抬手推门。
「迄今为止,擅闯我房间的人还没一个活着。」白少川闭目细嗅茶香,唇
角微扬,「勿谓言之不预。」
丁寿面露不信,手掌缓缓靠近房门。
白少川面色沉醉,仿佛沉浸茶香之中。
在手与房门将碰未碰之际,丁寿倏地抽手大笑,「君子不强人所难,不进
就不进。」
白少川双目微睁,浅啜一口香茗。
丁寿走近,正色道:「郭家姐妹很是担心彩云姑娘的安危,白兄若知,请
不吝见告。」
「丁兄若是信我,就请转告二位郭姑娘,彩云姑娘一切安好,只是受了惊
吓,暂时不愿与她们相见。」白少川肃容道。
四目相对,少顷,丁寿便是一乐,「对白兄有什么信不过的。」忽然身子
一矮,注视白少川双眼,「刚才是在诈我,对不对」
白少川凝视他片刻,眼角漾起一股笑意,丁寿得意道:「你果然是在诈我
,」直起身形,拍了拍他的肩头,「改日再一起泡汤。」
一个番子捧着一个包袱跑了进来,见了二人行礼,「属下见过三铛头、四
铛头。」
「干什么跑得呼哧带喘的」丁寿喝问道。
「三铛头吩咐属下买的女人衣裳。」番子举起包袱道。
丁寿意味深长地看向白少川,白少川眼神晶莹清澈,毫不避让。
丁寿哈哈一笑,出门而去。
白少川含笑低眉,只有那个番子不明所以。
一只紫色蝴蝶挥动翅膀,穿过花圃,落在了适才丁寿未碰的房门上,突然
翅膀一阵抖动,直直坠落尘埃
************
「你就这么回来了」
东厂大门外,郭依云杏眼圆睁,喝问道。
「彩云姑娘不愿见你们,我有什么办法。」丁寿耸肩。
「这都是白少川一面之词,你又未曾见到小妹,怎知她不愿见我们」
「我信他。」丁寿回得干脆利落。
「你」郭依云怒道,「分明你们官官相护,欺瞒我等。」
「郭二小姐,你若是觉得有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顺天府都可以去
告状,若是还觉不足,我也可以带你去寻登闻鼓。」丁寿也是一肚子气,托着
一个烂屁股东跑西颠一整天,连一句好话都听不到,这不里外不是人么。
「你还敢说,小妹的事你也难辞其咎,你」让出身绿林的郭依云去告
御状,这事儿他敢说,钻云燕也不敢去做,气愤难当的二小姐抽出宝剑就要砍
人。
「依云姐姐,丁大哥带伤劳累一天,有目共睹,要是故意欺瞒,又何必带
我们到东厂来。」骆锦枫紧着劝解。
「二妹,如今好歹知道了小妹下落,几方印证小妹也是有惊无险,待过几
日再来看看。」郭飞云苦口婆心劝道。
「你们你们怎么都帮着他」郭依云一跺脚,委屈地扭头就走。
「丁大人,此番援手之德,改日登门拜谢。」郭飞云看着丁寿也觉尴尬,
不多停留,追赶郭依云而去。
骆锦枫柔声道:「依云姐姐心直口快,丁大哥不要介意,我替她给你赔罪
了。」
「锦枫无须揽罪上身,这事与你无关,只是你要劝劝郭姑娘,他若想寻仇
,尽可来丁府,绝不要私闯东厂,这里面高手如云,即便是我,也未见得全身
而退。」丁寿指着东厂高墙道。
「锦枫晓得了。」骆锦枫惊觉,赶忙去寻那两只燕子,郭飞云还好说,郭
依云保不齐真能干出这事来。
************
甫进丁府,贻青便迎了上来,不待她开口,丁寿就问道:「我让常九带回
那人呢」
贻青面色古怪,「还在厨房。」
府中的厨房除了给主人宾客预备饭食的小灶,还有给下人做菜的大灶,再
加上储存食材的库房等等单独占了一个院子,平日里忙活起来也是热气蒸腾,
大汗淋漓,可如今这十几个人都围在一间厨房外,盯着屋内的一幕。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披着头发,裹着一件不合身的绸袍,赤足蹲在一条长
凳上,抱着一只肥鸡,桌上地面散落着无数鸡骨,那人眼看也是吃不下了,却
仍是勉力将一块撕下的鸡肉缓缓送向口中。
还未及口,便被一只手拦住,「行了,六儿,适可而止吧。」丁寿缓缓走
到屋子另一面,顺手用锦帕掩住鼻子,虽说让常九把他浸到河水里洗了半天,
又把那身脏衣服扔掉,但丁寿还是忘不了初见时他身上那股臭味。
「二爷,小的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曾经的丁鹤长随,丁家管事,王六
扑通跪倒,身子一折,「嗷」,方才吃的顶到嗓子眼里的食物又吐了出来。
丁寿没好气地问厨房下人,「你们到底给他吃了多少」
厨房大掌勺怯懦道:「怕伤了胃,没敢给他多吃,可这位爷把小姐给您熬
鸡汤的五只鸡都吃了,拦都拦不住。」
行,长今这番苦心算是白费了,鸡汤和鸡肉都被吐出来了,丁寿挥手让他
们赶紧收拾。
换了间屋子,丁寿看着手足无措的王六,「六儿,好歹卷了家里那么多银
子,怎么混到这地步」
王六又要冲上前抱腿哭诉,被丁寿嫌弃地一脚踢开,他坐在地上呼天抢地
道:「二爷,小的冤枉啊,小的看二位爷离家不归,心中担忧,就想着自去寻
找,又怕夫人不许,才自作主张搜罗了盘缠,出门寻人。」
丁寿缓缓走近,弯腰道:「这么说,你还是一片忠心咯」
王六小鸡啄米地连连点头,「小的是家生子的奴才,没有老爷和大爷,哪
有小的一家活路,小的良心就是被狗吃了,也干不出背主的事儿来。」
「嘴皮子还是这么溜,」丁寿轻笑,「说得我都差一点信了。哎呀,按大
明律法,以奴欺主,流刑千里」
「二爷」王六惊惧。
「锦衣卫这里没那么麻烦,四十八套酷刑,你能撑得住几套呢」丁寿仰
头,作盘算状。
「二爷开恩啊」王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膝行着爬过去求饶。
丁寿又是一腿把他蹬开,王六一个翻身,又爬了过来。
「咦」丁寿刚才那一腿已经用了几分力气,王六竟能快速爬起,身上还
隐有反震之力,「六儿,你练了功夫」
王六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叫着「二爷开恩」,攀着他腿哭嚎。
「行了,六儿,刚才吓唬你的。」丁寿不耐道。
「真的」王六睁大了眼睛,一缕鼻涕眼看着流到嘴里,他吸溜一下,
又重新吸回鼻腔,让丁寿一阵恶心。
「真的,好歹你也是把二爷从小带大的,赶快起来,污了爷的袍子,扒你
的皮。」丁寿看他的邋遢样直皱眉。
王六忙不迭点头称是,松了双手,又跪在那里把丁寿的袍子褶皱抻直,喜
笑颜开的站起身来。
「你这身功夫怎么回事」丁寿好奇得很,这小子的内力有些怪异。
王六却是一声长叹,把其中缘故一一道来,当时他一个奴才,一无户籍,
二无路引,大明虽大,他也无处可去。
在大明朝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没那么容易,朱八八当了皇帝恨不得将
衣食住行都定上规矩,百姓离家百里就得由官府开具路引,不然就是违法,丁
寿离家是因身上有监生的功名,虽是异途,好歹也是体制内的人,明末那位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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