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我就可以想像了。”明说,笑出来。头两秒,她以为蜜也会笑。而后者只是垂下耳朵,鼻子还有些乾涩。
似乎,蜜光是想到凡诺恐怖的样子,就难以放松。要过快半分钟后,她才稍微竖起耳朵,说:“过不到几天,凡诺就告诉我,准备要把下个触手生物给制造出来。他还预告:这会是一个非常像小孩的傢伙喔“看到他这么兴奋,我实在没有什么劲。因为我和泠都开始认为,就算有再多同类,也都是极为可悲的存在“直到凡诺说:和你们不同,这个外形像一般女孩的小傢伙,会是我最像人类的作品喔。“最像人类我猜,这表示她没有甲壳、肉垫、利爪和尾巴啰我不相信凡诺,乾脆直接了当的问:有多像“凡诺隐约感受到我语气中透露出的不信任乃至挑衅等意味,不意外的,他有那么点火大。而我仍然抬高下巴,表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就算他对我大声吼叫,我也不会缩起身体。过了快半分钟后,凡诺回答:不会太像。发现我确实很好奇,他便挥一下手,说:如果就只是花功夫创造一个没有特色的小鬼头,那多无聊啊。“从那一刻开始,我很确定,他根本把自己当成是艺术家。会刻意使得两代作品间出现大量差异,而纯粹是为了趣味“一下就过於兴奋的凡诺,接着说:无论是在多么古老的宗教里,造物主通常都是个缺少才能的傢伙。要是祂真的存在过,这个世界为何没再经历大的整体修改呢距离世界创造已经过了多久,祂是睡着了,还是躲起来了这么不愿意面对自己的产品,那一定是因为惭愧的缘故;总之,我比祂厉害多了。不少不如我的召唤术士,还不见得不如祂呢“如今,就算是彻底排斥宗教信仰的无神论者,内心对自然界也怀有不少敬畏。凡诺也是个无神论者,却和他们彻底相反。在我的印象中,他可能在成为召唤术士之前,就已对这世间的许多自然成果都感到失望透顶;而在真正掌握创造与改进生命的技术之后,他就瞧不起那些自始至终都未接受召唤术改造的生物。往后,我们还会常听到凡诺夸自己有多了不起。连脾气最好的泠,都很受不了他这一点。
“而我得承认,在得知露比我和泠都像人类,是有让我高兴一点。无论是被称为幽灵、怪物或妖精,只要长得人模人样,就多少会被读者期待是善类;在古老的神话、地方传说和近期的创作里,都有这种倾向;人们会期待他们是另一种守护天使,或至少是一群无害又有趣的邻居。相较之下,我和泠在这方面就不太吃香。”
“怎么会。”明这么说,嘴角上扬。然而,她的下一句却是:“泠或许吃亏一些啦。”这一点,他们总是无法否认。
以后一定要对泠好一些,明想,胸腹感到一阵酸疼。
为了让蜜的心情好些,明接着问:“犬科动物很受欢迎吧”
“狗是还可以,但狼就普遍受歧视。”蜜说,耳朵竖起,“日本和澳洲的狼都灭绝了。人类把大规模扑杀视为是一种预防,就算之中有什么误会,也要好些年后才会察觉。”
“抱歉。”明说,低下头。蜜赶紧说:“这不是明的责任。”
明不好点头,只是稍微抬高眉毛。虽然蜜的基因和狼差非常多,明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蜜可不希望她累积这种心理压力,而她不想让蜜觉得难受。
过快半分钟后,明再次强调:“反正,我爱你们。”她握着蜜的两只前脚,说:“我对你们的爱,是毋庸置疑的”
通常,明想,这种话说得越多,感觉就越不可靠;反正,自己已多次以行动证明;多亏了他们获得能量的规则,让明有言语以外的方式来确实传达;再配上这些话,最多只显得肉麻,而非言过其实。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明还是如此,而不会有太多改变;想到这里,蜜终於说:“对,没错──”她看着明,尾巴竖直,“有明的爱,我们就能够继续走下去。”
伸长舌头的蜜,使劲舔舐明的两手食指。虽然刚才那句话的风格有些奇怪,却是蜜的真实感想。她一边享受明的抚摸,一边说:“一阵子后,凡诺就开始着手制作露。在研究室的门口,他对我说:材料都已经备妥,也许就下个月中吧。“究竟是些什么材料,我想,凡诺不可能逛一趟附近的市场就全买来吧如果是一堆瓶瓶罐罐,他平常究竟是堆放在哪里,又是怎么保存,以及如何制作等等;这些问题,我当时都不知道。
“除此之外,先前凡诺对露的描述也让我非常在意。而无论我怎么问,凡诺都不打算解释太多。”
明皱一下眉头,说:“该不会他根本就是拜託别人来完成这些工作吧”
“这我也猜想过,或者──”蜜说,瞇起眼睛,“他觉得这样才能给我们一个惊喜。”
惊喜明想,马上问:“他会做这种事吗──我的意思,他好像没啥幽默感。”
“就算他有,通常也很难让我笑出来。”蜜叹一口气,继续说:“老石开始常常出现在凡诺身旁。这个又老又胖的中国召唤术士,看来是比凡诺好相处,而我和泠却还是一直躲着他。”
“为什么”明问,睁大双眼,“听你先前的描述,这傢伙感觉比凡诺正常多了。我还以为你们从此以后会比较常和老石交谈,只尽量避着凡诺呢。”
蜜不是才刚说老石好相处吗明想,而蜜马上解释:“的确,一个普通人若想要认识召唤术士,老石会是最佳人选。虽然他没有凡诺那样的才智和战斗力,但他至少还像一个人。可惜,我都只透过凡诺和露来认识他。”
“露很熟悉他”
“这是之后的故事,我晚点会讲到。”蜜说,动一下耳朵;虽然没打算太早讲到这一段,可从她眼中的澄澈光芒看来,明猜,露与老石的关系没有多沉重。
明也不想老是打断她,只是有太多新的讯息,让明一下太感到惊讶或好奇。
幸好,蜜没有生气,明想,到目前为止,自己的反应都还在她的预料之内。
蜜在慢慢吐一口气后,继续说:“泠瘫坐在角落,不发一语。很显然的,忙着处理心中恐惧的他,根本难以消化凡诺的发言。自从面对过黑袍男子后,我和泠都认为召唤术士都很危险。就算我们不会被其中任何一人所伤,和两位召唤术师共处在一个屋簷下,也极有可能会引来一堆想杀他们的危险人物。那些傢伙就算不如黑袍男子,也可能很轻易就把我们给解决。
“偏偏凡诺又期待能够遇上这些敌人,还有意让我们也直接对上那些穷凶恶极的傢伙,唉──”
甚至要刚出生的泠负责收尾,明想,真是个胡来的畜生。
蜜使劲吸一口气,说:“所以,就算他再厉害,也无法让我们有足够的安全感。同样的,因为老石和凡诺走得太近,让我和泠都忍不住怀疑这个中国老头该不会骨子里根本和凡诺差不多。
“而无论凡诺当初是把我和泠给描述得多么神通广大,术素的补充方式也实在是难倒了我们。如果我们多参与几次那种战斗,极有可能在不到一年之内就因为缺少术能而死去。
“那时的我,还希望自己能活上至少五十年。此外,光是看到黑袍男子的战斗方式,就给我们带来不少心理压力。我不希望再有人死伤,就算不是亲眼见到,也还是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不只是那些无辜的群众,明猜,也包括黑袍男子。
然而,蜜接下来却问:“明觉得很可笑吧”
“不。”明使劲摇头,说:“我怎么会那样想”蜜当时还小,而明可不曾希望她成为嗜血的怪物。
那听起来像是凡诺会期待的,而蜜的压力显然又是来自这个傢伙。
就算现在的蜜和过去差不了多少,也不是什么多离谱的事;从以前到现在,他们经历的事本来就很异常,不需要到了现在,还强逼自己要继续表现得多坚强;何况蜜的精神力已经算是很强韧了,明想,很快强调:“蜜应该晓得吧,我和凡诺不一样。”
蜜点头,垂下耳朵。把脑袋压得低的她,接着说:“明的体贴、温柔,都是凡诺所缺乏的。平时,我们也根本就不会把你和他相提并论。我早已清楚这些,却还是会很在意你对这些事的看法,就如同我当时很在意他对我的看法一样。”
果然是凡诺施加的压力,明想,咬着牙。而在短时间之内,她也懒得再谴责他了。蜜垂下尾巴,说:“抱歉。”
明挺起肚子,开口:“不用说抱歉。”她把蜜抱得紧一些,并同时用双腿轻蹭蜜的屁股。她头给埋在明的双乳间,深吸一大口气。
先前,蜜是曾因为不安而导致心跳加快。如今,感受明的体温、香味与膝盖等,让蜜的心跳又逐渐回稳。
“感觉有点像是回到明的子宫里呢。”蜜说,尾巴慢慢摇晃。
应该没有那么像,明想,满脸通红。她晓得,蜜指的是安全感。
和明坦承这些,不但不怎么感到难为情,还总是很快就松一口气;往后,蜜想,自己会常常赖在明的身旁吧她一边陶醉在自己以后常给明添麻烦的景象中,一边提醒自己得要自制。
蜜在呼出一口热气后,说:“那个老看召唤术士不顺眼的组织有很多名字,但通常不脱离制裁、天罚、天堂、天国、真实、世界等字眼。他们会把这些像是宗教经典的名称给混合拼凑,有时长,有时短,多数时还是不是用英语来书写;里头的人数不固定,位阶也有些混乱。最盛时期有近千人,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凡诺口中的江湖术士,我想,像黑袍男子这样的狠角色,久久才出现一个。”
“而凡诺就喜欢那样的傢伙,还渴望遇上强的对手”明问,蜜马上点头,说:“没错,这个老傢伙就是又闲又好斗。偏偏那个敌对组织常在短时间之内就多次改组,这对凡诺来说,无疑是个坏消息。那个常常与稳定无缘的组织,早在好几个世纪前就经历过无数次的毁灭和重生。而他们受到的打击,通常还不是来自像凡诺这样的召唤术士之手;由於理念的冲突,这些有宗教色彩强烈的傢伙,常常自相残杀。”
“是天主教徒吗”明直接问,蜜摇摇头,说:“不全是。他们的内部组成很複杂,有些这或许是他们一直难以壮大的主因。而从过去到现在,他们也没有做出比袭击几位召唤术士要来得具规模的行动。”
黑袍男子身处在这样的组织里,居然还会在行动失败后被拯救,这之中应该还有不少秘密;搞不好都是一些不怎么特别的内幕,明想,像是黑袍男子其实是那个组织的主要赞助人等等;至少就目前听来,那个组织虽然有一定规模,但人才好像算不上相当足够。
蜜抬起头,继续补充:“此外,这些穿着颇具特定宗教风格的傢伙,往往自称为除魔师或制裁师;多数召唤术士对他们使用后一种称呼,凡诺则习惯叫他们惊喜制造者。我们在最后一次受到他们袭击时,听到其中一人自称自己来自真实天国。对现代人来说,这听起来像是西洋摇滚的歌名。而对当时的我来说,他们可是比书中的许多妖魔鬼怪都还要来得吓人。明,你认为这个名称如何
“很像是来自日式网游的工会名称,不然就是哪位国中生的幻想笔记。”明老实说,瞇起眼睛;别说是恐怖了,她刚听到时,还差点笑出来。
咬一下舌头的明,忍住笑,问:“对当时的你来说,他们比凡诺还可怕吗”
“没有,唉──这也令我感到很遗憾。其实,我一直到凡诺死前,都期待他能表现得像个真正的父亲。就算我和他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而身为作品,似乎最多也只能被称为是像儿女那般的存在,然而──这部分晚点再提吧。”蜜在明的身上伸一下懒腰后,说:“幸好,那个对我们充满敌意的组织已经被我们重重打击。明应该不用担心他们,况且,凭我们现在所拥有的能量,即便出现比黑袍男子还要强上数倍的傢伙,也不见得是我们的对手。”
明以为她在这方面的分析会保留一些,或至少在讲出来的时候会用比较含蓄的修辞。
蜜说得如此直接,显然是为了让明放心。
最好再附上多保证,蜜想,觉得很合理。而再次开口的她,很快就发现这不是个好主意;不少担忧瞬间浮现,让心跳加快;才过不到半秒,她的声音就开始颤抖,一些构思已久的话,也在出口的瞬间重组:“明,你是我们这辈子亏欠最多的人。”
“别这么说──”明才刚开口,蜜就闭紧双眼,提高音量:“让我继续说下去”即便语气中不带有一丝怒意,她还是把明给吓一大跳。
此时,蜜全身散发出的气息,与先前有极大的差异。她不仅很急,还有些慌。
而看见明的汗毛竖起,蜜又内疚到双眼紧闭、垂下尾巴。
过约两秒后,再次睁开双眼的蜜,全身上下都非常紧绷。她的呼吸和心跳都相当乱,眉头也皱得非常紧,好像正全力压下体内的疼痛。明担心她幼小的身体会不堪负荷,却又不知该从何帮起。
若蜜有和人类一样的汗腺,可能过不到十秒,她从头到脚都已经湿透。
严肃程度与先前差不多,可激动的方式却差异极大;可说是前所未见,明想,早些时候,蜜之所以饮酒和出外散心,显然都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形。
先前,蜜要泠出面监督,就是为了避免自己的行为加失控。
而到头来,蜜想,自己还是变成这样。若不是在梦中,泠或许已经出手阻止。
她感到很惭愧,一波波来自骨髓深处的酸疼,让她的意识有些模糊。然而,她却觉得有必要继续下去。虽会给明带来一些心理负担,但这些话,是该说到最后;两人选择将梦境连在一起,在一定程度上,表示她们此时比在现实中还要亲密;如果还是那么的胆怯,就失去来这里的意义了。
这是领袖所要面对的蜜想,吞下一堆口水。
明不仅嘴角下垂,双手也不自觉的紧握。然而,她晓得,自已要是在这个时候要求中断梦境,就等於是拒绝聆听;蜜可是使尽全力才忍下痛苦,她可不能逃避。
且正是因为自己的任性,才令让过来人感到极为难受;不然,明想,今天大可停留在一个加美好的气氛中。希望能够在短时间之内,看蜜能够分享心事与回忆到到什么地步;身为喂养者,又是要求这么多的听众,应该要确实的给予关怀;即使是身在梦中,也不该省略如此基本的付出,何况明还把自己视为是蜜的朋友、家人,甚至爱人。
过了快半分钟后,呼吸回稳的蜜,再次开口:“从过去至今,我们已经你身上夺去太多。我们会尽力偿还的,无论要花费多少时间和心力。如果有人要伤害你,我们绝对会反击。就算对方的实力坚强,我们也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因为他们这些“多余的存在”,使明的生命受威胁;每次想到这里,蜜都会觉得明好可怜;好人不该和怪物在一起,怪物不该破坏好人的人生。
接着,蜜会忍不住去想:自己从明身上得到的能量,算不算是透过欺骗和抢夺而来这些想法非常离谱,多数都被明给否定过;可要是完全不这么想,蜜又会觉得自己真是既没良心又无警觉性。
就算黑袍男子已死,那个对触手生物有敌意的组织也不见得已经完全停止运作;所以,蜜的担忧一直都无法彻底消失,糟的是,持续多年的沉睡与缺少能量,让他们难以掌握世上多数召唤术士的行踪,难以确定相关的组织至今是否还存在。
蜜很快意识到,自己就算对明做出这些承诺,也无法立刻就感到好过。
虽然喂养触手生物的过程中,明也总能得到极大的欢娱,他们却还是对她有不少亏欠感;不是因为蜜很特别,丝、泥、泠以及露都可能常这样想,幸好,明知道这时该回答些什么:“拜託你们了。”她握住蜜的前脚,说:“我绝对相信你们喔”
明不说“自己是有觉悟”的,只强调:“有你们在真好。”
感觉不够自然,安抚的意思太过明显了;明才刚这么想,蜜就伸出舌头。下一秒,明从下巴到额头都被舔得黏乎乎;再舔一下,唾液则又被蜜给吸得一乾二净;这反而让明觉得有些可惜,而不过就两下舔舐,蜜的呼吸和心跳又再次回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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