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雷铮早就知道雷鸣对她怀有那样污秽的念头;原来,雷鸣原来从那麽久之前就存着这样秽的心思。
初星忽地失笑出声,浓重的讥嘲横亘在她漠漠的瞳眸里,如霜雪涩涩地欺上一朵苍白的花。
「我倒宁愿你杀了他。」雷铮一瞬不移地盯着初星讪然黯淡的面容,忽然说道,语气少了方才的戏谑与轻佻,多了意味深长,却又有些飘忽。
「为什麽?」初星疑目看向雷铮,不解他的话语,微微攒起了眉。
并不急着回应初星的问题,雷铮只是离开窗边,一步步缓缓走近初星身侧。初星见他逼近,一侧身又隔开一段距离,并握住了长剑置在自己身前,警戒地盯向他。
「你可知道,我大哥为何留你在身边吗?」一点也不介意初星防备他的举动,雷铮从容停下脚步,安立於她身前约三步处。有别於雷鸣沉厚哑的声音,雷铮清扬如昂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初星并没有回应他,只是依旧警戒地盯着他的眼,似乎不打算做任何回应,只是,眸中却已可见她心中思绪的流转,掩饰不住。
她依稀,是知道的。只是等着雷铮的答案。
「你长得很像你娘,」雷铮悠悠吐语,微微一顿,眼神一敛,敛去眼眸里初星的倒映,「我无意间窥得大哥的日记。」
「那个晚上,他也曾经这麽说过。」天上新月弯弯如勾,已勾钓起她沉於记忆深处的残片。雷铮闯入的前一刻,她甫才忆起那一夜,雷鸣鼻尖掺杂了酒醺的吐息,搔在她的颈间,如让人厌恶的触碰。
或许是从未涉识男女情爱,那夜她一时查觉不出雷鸣提及自己母亲时,听似恍惚的口气里,竟是爱极恨极,揉染在醺臭的酒气之中。
「你知道吗,他曾经爱上了你娘,发了狂地。」雷铮半敛的眸透出的微薄目光仍是搁留在初星的面容上,像是要留意她每个细微的表情。
「我娘死了,所以我是他思念的替身是麽?」初星寒眸微阖,声音低微得像是喃喃自语。
原来,没有什麽尼姑庵意外的走火、没有他夜路赶行巧逢变故,从漫天火海里将她捞救出来。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
那夜的火海里,几个姑子慌乱且惊惧地窜逃,没人顾得及殿堂上慈颜沉祥的佛像正被烈火攫食。初星忘了是谁,把她紧紧抓在怀里,仓皇奔命,而火舌像是四周蜂拥扑上的饿兽,浊浊黑烟更如鬼魅般弥漫在殿室内。她一个喘呛,晕厥过去。
自昏睡中醒来,鼻际还残留着浓烟呛人的气味,而雷鸣告诉她,所有人都不幸丧生在那场意外的火中,彼时,她惊惧不止。
而此时,她才惊觉,原来那些尼姑并非雷鸣无力救出,而是一开始便不打算解救。
初星立在月光洒落处的身子微微一颤,抓着剑鞘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指节处略微泛白。深敛的眸里看不出是怒意,是哀伤,是震惊,抑或是无情得不起一丝波澜。
雷铮注视了她许久,初星的眸晦暗得让人瞧不真切,於是,他下意识又挪动脚步,向她步近。这次,初星没有再闪身,反而恍若未觉。
「那你知道,」雷铮立於在她身侧一步之距,再度开口,蕴着一股沉缓的温柔,「我是为何被大哥逐出雷风帮的麽?」
雷铮放软了的话语,却如一道惊雷划过她耳际,初星迅速转过脸,宛若冻潭的一双眼诧异地望向雷铮──
初星的瞠目彷佛只有一瞬,因为一阵沉稳从容的脚步声远远响起在回廊那一侧的楼梯上,规律地响动在如斯月夜之中,她与雷铮同时望向卧房紧紧阖着的门。
雷铮脸上讪讪然,退至方才他以轻功跃入的那扇窗口,看着初星,「无妨,你那麽聪明,想必已经猜到,我下回来,再问你答案。」
语毕,雷铮意味深长地一笑,笑得魅惑如蛊。随後,转身自窗口轻盈跃出,雪灰色身影隐没在白晃晃的月光下,只馀大开的窗户吹送入阵阵冬夜的寒风。
几乎是同时,初星还来不及收回注视着窗外的目光,身後的门便已传来几声叩响,沉沉如唤。
「进来。」初星只是转过身,没有挪动身子,朝着门外冷冷应道。
门外沉默半晌,而後坚木房门缓缓被推开,咿呀声响糙且不自然地划开房门两边的沉默,只见江楚缓步走入,尚未见他开口,初星顺声看去的目光先对上了一双温和若潭的眸。
「这麽晚了,有什麽事吗?」初星瞥见江楚的手上,正执着一样以布包裹起的小物。
作家的话:
其实这一个桥段是我个人颇喜欢的,只是因为写得有点慢,要隔这麽久才贴真是有点破坏了这一个情节的完整,希望有在追文的读者们还能记得上一篇的剧情orz。祝
阅安
☆、《酹江月》第七章04
「夜深风寒,替你把窗户阖上?」大敞的窗口扫入的寒风将桌上的烛灯吹扑得一阵明、一阵暗。没有先回应初星的问题,江楚走向窗边,一边看着窗口,一面询问初星的意思。
「随你吧。」初星看着走近窗边的江楚,内心闪现些许不安。心下臆测着他方才是否听到了些什麽,但江楚只是神态寻常,脸上带着一贯淡淡的笑容,教她分辨不出。
江楚一袭银白衣袍,飘逸淡然,宛若月光所化。
初星想起方才雷铮一身雪灰色的衣裳,同样是月下淡淡的身影,却好像总没有人能比得上江楚一身澄净如澈,浑如天成。
江楚阖好窗,确认它掩得密实後,才回过身,看像身後的初星,眼光却不由自主地停在她仍执着长剑的手上。
「你……方才用剑了?」江楚眉心好似微微一皱,又瞬间消去。
「没有。」随口应道,初星轻轻一抛,长剑又端然挂回床头,剑鞘轻轻击在床沿的木柱,清脆一响。「有事麽?」
江楚徐徐走到初星身边,手上所执的小物凑到初星面前。是一个银朱色绣着银线的小锦囊,囊口微微被红线拉紧束起,小巧且别致。
初星低下头看着江楚递过来的锦囊,眼神充满疑惑,并没有马上接过。「这是什麽?」
「拆开来吧。」江楚唇角轻轻勾起如一弯新月,挂着淡淡笑意。
初星狐疑地眼神扫过江楚笑意如淡淡月华的脸庞,接过那个银朱色锦囊,抽开束口的红色丝绳,囊口松出一个小小的开口,初星执着囊袋的手微微一倾,装於锦囊里的物品滑落而出,沉甸甸地落在初星手上,一股冰凉沁入她的掌心。
凝神一看,竟是她前些日子在岚皋城市集上看过的那块月牙玉佩。月牙如勾,温玉如泽,润白通透,乍见宛如以水凝成,那般淡薄却不失高贵的光采好似能安定人心一般。
「你买下的?」初星面色不动,语气却听得出有一丝闪现的讶异,但分不清是恼是喜。
江楚不急着应她,只是微微一笑,唇畔勾起的弧度恰如那块月玉如牙,清华不凡。
那日,他见初星盯着这块玉出神,原以为她是喜欢这块玉,却又总想不透为何她突然喜欢起玉饰来了,她穿着一向简单俐落,不喜欢这些无用碍事的装饰物。
自从那日下午,苏氏发现她的身分之後,江楚才恍然一悟。她盯着这块月牙玉佩,只是因为月──是她的名──就跟她常常看着夜空里的月亮发怔一样。
他才知道,尽管她总说自己忘了幼时的事,尽管她曾经那般厌恶自己的父母,但她却从来没有忘却过,自己真正的名。
「我不收。」初星冷冷扫过那月牙玉佩,将它连同那银朱锦囊递回江楚面前。
「初星……」江楚嗓音沉沉如夜里一道低回而过的风,他敛下眼眸,看着初星递回来的玉佩与锦囊,并没有收回,「还是我该叫你黎月?」
「我已经是初星了,不再是黎月。」初星说这话时,语气却不是平常那样冷硬,更像是有一股哀伤在话语里若隐若现。
「我不懂。」江楚看向她,眼神如深凝的一潭止水。
「你……是否觉得我很愚蠢?」初星讪讪失笑,别过脸去,「我在心底憎恨了那麽多年,竟只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你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人不是吗?现在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江楚看着初星,自从第一次在山洞里遇见她,他就知道她是冷漠而倔强的。只是,若江楚真的认定了她天冷漠,或许以自己的个并不会过分地去招惹,可他偏偏一次又一次看见她脆弱失控的一面,他看过她满身是伤地晕厥在自己怀中、听过她在昏睡中沁着冷汗的呓语、看过她在影洒落的窄巷中沉痛不已的面容。
所以江楚知道,冷漠不是她的全部。或许她子里真的有淡漠不喜近人的一面,不论是先天使然或者後天长成。然而,另一部份的她,却只如一头受伤的幼兽,溺陷在伤害的恐惧里,迟迟没有成长。
「曾经,我有一次的任务是一家三口。」初星双眸一敛,眼神忽地朦胧起来,好似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在雷风帮的几年内,她接过的任务不计其数,杀过的人也不计其数,但只有这一次的任务,让她如此印象深刻。
江楚没有打断她,只是默默地、专注地听着,注视着初星的眼神连自己也没有自觉地多了几分难得的温柔。
一种有别於平常温和的温柔,如春日中轻轻拂过杨柳的风,有着那麽一点缱绻难舍。
「那夜,我隐身在庭院的树上……」初星的瞳眸逐渐泛漫,不成焦距。
那一夜,沁着秋夜的肃杀与凉爽,紧掩的窗扉透出鹅黄色的光线,在沁凉的秋夜中成为令人心安的暖源,而相应的是室内和乐无比的氛围。
即使隔着花窗与厚厚的窗纸,初星仍能清楚地听见温暖的灯前笑语,来自一对恩爱的夫妻以及备受宠爱的五岁稚儿。
当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破窗而入时,那男人虽是惶恐,却像是反动作般地将妻与子护在自己身後,那样坚决以死扞卫心爱之人的态度,让初星出剑顿了那麽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在初星以长剑贯穿他的口时,他以奄奄一息的躯体死命地抓住自己,只希望妻子能逃出生天。
摆脱了那男人逐渐颓软的身躯,初星迅速地在前院赶上了正奔命的女人与孩子,女人跪倒在地上,涕泪纵横,哭求不止,而一脸惊恐的孩子被她紧紧搂在怀中,以命相护。
初星一身红衣,如以血染身的死神,艳丽却冷淡,执着一柄宛若秋霜化成的长剑,寒芒清耀,立在月色静静洒落处。
作家的话:
不知道为什麽多了这个栏位之後,好像每次发文都要写一下,不然好像写考卷没答完题一样,我是不是有病?祝
阅安
☆、《酹江月》第七章05
初星眼不动、眉不动,冷冷地看了一眼,只觉那女人的啼哭声搅乱了夜里应有的宁静。手起剑落,瞬间穿心又出,俐落地没有一滴鲜血飞溅,只是缓缓地染红了女人襟前的罗衣,在前晕开成一副死亡图画。
那五岁小儿看见自己母亲前那一大片的红,惊惧得哭了出来,却不敢放声,或者他已懂得失去至亲的哀痛,一迳紧揪着母亲的衣袖,跌坐在地。
初星却迟疑了。
任务里所指定的对象确实是一家三口。这名孩童年幼若此,却要成为父母亲恩怨纠结下的无辜陪葬者。
看见他啼哭不止的稚嫩脸庞,初星竟迟疑了,不是因为她顿生什麽恻隐之心,而是她被迫回想起那个在爹娘尸体旁啼哭不止的四岁女娃,被迫回想起被托养於陌生之地的惶恐,以及心底隐隐的憎恨与怨尤。
那一瞬间,初星心中闪过放过这名稚儿的念头;下一瞬间,她却又扬起了剑,夺去一条尚幼的生命。
那一晚,她的剑染得特别艳红,如白月下一朵绽於罪孽血泊之中的花。
初星却笑了,彷佛自己做了一件善事。她偏执地以为如此是减少一条在仇恨与孤独的心病中苟生的命。
那样的怨艾与憎恶,宛若一场无止尽的痛苦。
「在苏大娘告诉我事实的那一刻,我才惊觉,在我对爹娘死去的那一幕做出错误的解读後,我的心就变得扭曲了,而这麽多年来,只有偏执更甚。」
然而,已经明白真相的自己,解去了那份偏执,又会是何种样貌?却连初星自己都不知道。
「初星,别想那麽多了。」以往,她憎恶的是自己的父母;而今,她却深深愧疚於自己的愚昧无知,却一样都是折磨。不管哪样,江楚却都不希望她再这样与自己过不去。
「你总是对人这般好麽?」初星失笑,自遇上他以来,就知道他心里总是挂记着别人的事,好像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半分。对自己是如此,对叶知秋是如此,对王家之事也是如此。
「人生不过如白驹过隙,能相遇便是缘分,若总是冷漠相待,不是只让人更孤独吗?」江楚这番话,似是无心,又似有意,只是在他一贯如清风静水般的笑容之下,初星总看不出他真正的意向。
她方惊觉,她竟一点都不了解他。只知道他总是对别人好,总是温和的笑着,再多,便没有了。
他看似是个很温暖随和的人,带着一份淡淡然的气质,那样淡雅高洁;然而,却也是因为这份淡然,让江楚隐隐地与身边的人都保持着一段难以跨越的距离。他不多话,难以深聊,他无欲无求,看不出喜好,不管处在生命的哪一个情境都能自在自如,无一丝惶惑。虽然随和,却叫人难以看透。
初星心头默默被一股突然涌起的失落淹流而过。眼前这名男人那双澄澈无瑕的眸每每把自己看得透彻,而自己,竟一点也看不穿他。
「累了麽?」江楚见初星不语,臆测似地问着。
「不累。」初星淡淡回应,一头高高束起的马尾披垂如瀑,微微晃动在荧荧烛火中,难得地透出一丝温润的光泽。沉思须臾,她才又开口,「所以,你觉得……我是个孤独的人麽?」
她是孤独的,却不是受苦於寂寞的那种孤独。而是自小便习於一个人自处,吵嚷的人群反而让她害怕,或许是恐惧、或许是厌恶,所以她自己远远地离开人群。
江楚看着初星,深思半晌。如涟流转的瞳眸恰如他一刻间辗转了数番的心思,而後瞬间澄明,好似在心里厘清了些什麽,决断了些什麽,他的眸里有着一抹难得的自在快意。
「你不需要人陪,也不需要人保护,只是需要一个人懂,需要一个人可以信赖。」再没有看向初星,江楚眼眸对上了灯台上燃得正盛的两银烛,一向清明若水的瞳眸中,第一次映照出炙热如炽的焰苗,在他柔和无波的面容上。
「那块玉,我希望你收下。」或许是被烛火熨得热了,江楚的脸上泛起一股淡淡的薄红,如一匹红色薄纱轻轻掠过。
初星手上仍旧执着那块月牙玉佩以及致细腻的银朱色锦囊,刹那间,彷佛透彻了江楚的心意,心底默默地、无可抗拒地塌陷了一角。她感觉灯火晕生而成的热流由四面袭向自己,向来浑身冰冷的她,第一次觉得那一小盏烛火居然可以这样赤热,彷佛要融化她一般。
那样夜风深寒的严冬,在那一刻间,竟如春如夏。
作家的话:
最近《酹江月》的灵感稍多一些,所以写得比较快,但我比较希望可以快点结束短篇(?)啦′`,连短篇都在卡文这世界是反了麽!(谜音: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吧==)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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