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救人,差点赔上自己的命,没见过这麽蠢的人。」初星冷冷地哼声,如一把冰刃划断两人温和有礼的对话。
从方才在客栈里看见他居然就这麽任着人拿刀相向,连闪也不闪时,「蠢男子」三字在她心里不晓得骂过了多少回。而她只是不加思索地出手上的筷子,却没有深思那一股气恼何来。
「江公子他是为了救我……都是我的错……」叶知秋以为初星恼怒江楚,赶紧帮着说话。
初星冷眼看向叶知秋,因她向来便是冷漠视人,才没有任何人发现,她漠然的眼底其实带着一点憎恶。
她没来由地讨厌这个女人用那种的眼神看着江楚,温柔得好似要滴出水来。
「哼!」莫名的不愉快袭上心头,初星转头就走,硬是当作没听见身後江楚的叫唤。
「初星……」望着她隐没在夜色中的黑色身影,江楚只能对着无边幽暗无奈地叹了声气。
方才,在她转身前一刹,他彷佛又看见了,初星眼底一逝而过的自弃与绝望。
☆、《酹江月》第四章04
隔日一早,何安赶在江楚起身前,便下楼打理上路的行囊。
会如此早起身,除了身为随身的侍从,本就应当赶在主子前头把事情都处理得妥妥贴贴以外,另一部分的原因是,他昨晚压睡不着。
昨晚他按照着图上的指示,在城内旋了一趟,回转客栈的一路上得意着已经把要走的路都给熟,明日少爷的行程必定能相当顺利。结果一到客栈,便看见少爷傻傻地站在外头吹风,手上裹着的白布上竟渍染着血红,身边还跟着一名娇弱如花的女子。
而身後的客栈内,乱嚷嚷地让人难受。
询问少爷发生何事,少爷仅仅淡然地道:「发生了一些意外。」
在他向客栈里的人打听後,才知道本不只是『一些意外』。而是死了人的大事,死的还是城里首富王家的独子。何安向之探问的那人,脸上不仅没有亲眼看着有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恐惧,反而像个说书人一样,滔滔不绝地向他说着昨晚的场面有多麽惊险离奇。
他说,有一名风度翩翩、气质俊雅的白衣公子,挺身而出拯救了差些被王侯抢去做妾的民女;就在王侯抽出了刀正要猛力的的朝那名公子挥劈而去时,突然倒地,居然就死了,只见到一只木筷在心口上。而後县令前来查案的时候,又发生了二楼的回廊栏杆突然掉落的意外,不知是否为此,使本来看似自信满满的县令因而揪不出凶手,怒气冲冲地走了。
何安则是愈听愈疑惑,总觉那人口中的白衣公子身上的气质有那麽一点与少爷相似──
直到那个人说:「真是想不到,看来俊美斯文,却那麽有胆量,一点不文弱。你瞧,就是那位白衣公子──」
顺着那人所指看去,何安差点没晕厥。
他才知道,自己不在少爷身边的那一两个时辰内,竟发生了如此大事。而少爷,也几度与死亡接身。
为此,何安陷入了深深地愧疚。
昨夜的事故,客房毁了半数,尽管自己与少爷的房因离得较远而未受波及,但其他剩馀的空房也挪给了那些不幸的旅客们,还差点不够安置所有人。
少爷因为那名唤作叶知秋的女子在深夜里无处可去,便要他将房间让出给女子歇息,而他则与少爷同房。不敢委屈少爷的他,伏在外边的桌上自然也是难以安睡。
诸多因素,何安几乎一夜没阖眼。
方才前来客栈後边的马厩时,看见掌柜跟小二们脸上带着歉意,正在向各个客人告知,悦来客栈打算歇业几日,以修整遭到破坏之处,不外乎是因为昨夜的混乱。想来这客栈也是无辜,平白无故发生事故於此,被砸坏了东西,又无人可偿。只能陪笑着将所有损失自己吸收了。
不知是一夜没睡还是真正心烦意乱,天气清荡的大清早,何安的心绪却如何也安稳不下。
「何安。」身後,传来江楚的叫唤。
「少爷,您用过膳了吗?」稍稍将颊边的薄汗以袖口擦去,何安恭敬问道。
「用过了,先别急着打理,你也进去用膳吧。」江楚和煦笑颜,如朝曦一般暖人。
「那……何安先进去了,少爷也别在外头站着吧。」
「我四处走走,别担心。」察觉到何安的表情差点转成忧虑,江楚才要他放下心。
「少爷有事便往里头唤奴才来。」恭敬话语毕,何安走回客栈。
虽说要四处走走,但江楚并没有马上离开,他立於马厩旁,看着里头赁雇来的马儿已从车辆上解下,安稳地歇在草堆之上。
就在他放漫心思发怔时,忽然眼角瞥见一抹深沉人影,远远的,伫立在行道彼端的树身後。入冬後木叶尽脱、枝梢如爪的半枯之树,掩映着那抹修长的黑色人影,交映出满身荒凉萧瑟。
「初星!」惊见消失一夜的她,江楚不禁脱口唤道。
脚步,自然顺着眼神而去。
原本只是远远站着的初星,见江楚竟提步往自己走来。微微挪动了脚步,转身想走,却没走成,心里挣扎半晌後,她放弃躲开的念头。
昨夜负气而去,在月冷风寒的无边夜色中,怎样也放不下的是他掌心的伤。
「昨晚去哪了?」
看着男子如一阵晨风般来至身前,带来如朝曦般的温煦,好似解去身上冻了一夜的寒气。
「没去那。」依旧话语淡漠,「伤……还好吗?」
「不碍事了。」眼前男子微微扬起右手,好似要让初星看分明。
看着江楚伤口上包扎用的已不是昨天那块初星慌忙掏出的衣料布,而是一般的白纱布。初星嗅到了他掌心传来一股隐隐约约的药香,分不清楚是掌上的,或是他身上的,而纯白的纱布上头无一丝血迹。
那块破烂的布,大概已被他丢弃了吧?不知为何心头涌现如斯想法,牵动着一股连初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失落。
「你……不怪我麽?」初星不懂为何自己明明伤了他,他却还可以向她笑得这般温和。
「手,是我自己伸出去的。」
那一瞬间,初星差些冲动地问出口:明知刀剑无眼,为什麽?但她抑下了话语,只是别过头,直到他又开口:
「这客栈住不得了,初星,你接下来要往哪?」
「天下之大,去哪都行。」反正,她本来就只是途经此地,遇夜而宿。
只是没想到,又遇见了他。
「但岚皋城已是出不去了,」江楚一时顿住话语,「不如,你先与我同行吧?」
初星闻言,柳眉一抬。「怎麽?又怕我杀人,想看住我吗?」
「不是的,初星……」察觉到她话语里嘲弄意味,江楚却是不忍。那般淡漠却隐含嘲弄的语气,让他想到那一晚,她幽瞳里那抹自厌。
江楚只是,害怕县府或王家来找她麻烦,虽然他心知以初星的功夫,自保有馀,但他不希望是用那般激烈的手段──杀人。
沉默良久,初星却开口了。
「如此,也无妨。」
江楚起先一征,没有意料到她竟会同意。
她看向江楚手上纱布扎处,她知道,那一剑划下去伤口必定不浅。看惯了血腥与尸体的她,早就心如麻木,可划在他手心那一道,却教她不忍睹目。
一身白衣,连心里都是乾净无瑕的他,不该让她划下那样的伤。
即使一句道歉都没说,可她是歉疚的。而思索许久後决定同他一道走,不是因为岚皋封城,凭她的身手要自岚皋脱身并非难事,为的,只是不让官府与王家回头寻他麻烦。
人,是她杀的,与他无干,与那样一身洁净的男子无干。
☆、《酹江月》第四章05
於是,前往岚皋城的马车上,多了两名女子──初星、叶知秋。
初星没有预料到这名女子也在。
「初星,我们顺道送叶姑娘回城。」出发前,江楚向初星解释着。
「嗯。」不置可否。
「麻烦两位暂时屈身在车里,路途应当不会太长。」初星那般冷漠得足以冻伤任何一个人的话语,似乎只有江楚丝毫不觉有何伤人。
即使不是向着她答话,在一旁的叶知秋却因初星看待她好似无足轻重的反应,略觉难堪。
在把车内的空间留给两人後,不顾何安的为难,江楚与他一同坐在车前的横木上。
而车内,是一片寂静到足以凝结的氛围。
冷至极的初星,本就不会主动搭理人,上路後她只是揭起垂帘,一迳看向窗外。叶知秋几度想找话题开口,却都在望见她一身冷冽时打消了念头。
直到感受到马车突然止住,岚皋内城的入口隔着一角窗口,横亘在两人眼前。
「叶姑娘,送你到哪边好呢?」何安自前方回过头来,向车内探问。
「这条路一直下去便会到了,有劳何大哥。」叶知秋纤手伸出窗,向前指示。
城里不同城外的稀疏聚落,而是商贩聚集,店铺林立。江楚他们所行的,是城内最主要的道路,从这一端的城门,笔直连接到另一侧的城门。
在两侧行人来往的道路上,何安小心翼翼地驾着车,一点不贪快。也正好让其他人好好看清了这岚皋城的样貌。道路两旁的商家渐次减少,接着是一片朱红色映入眼帘,道路两侧高门毗连,门庭赫奕,贵气逼人。
不消说,这一区便是富贵人家们落居之地。
叶知秋轻轻咬了咬唇,伸手指向某一条僻静的巷道,「那里……就是王家。」
闻及王家,初星眼神一凛。
众人顺着叶知秋指示的方向看去,隐约看见巷道所接通的另一端的大道上,人群来往,却是一片纷乱景象。
四人心知何故,皆是默然。
脱出那一段刺目的夹道红墙,不久,叶知秋便开口:「就是那儿了。」
何安勒住马,停在叶知秋所指那户门前,却觉得有些眼熟。一仰头,看见门楣上头一块质地良好的木匾上,墨色字迹端正书着:寿春堂。
「叶姑娘……寿春堂?」何安诧异,竟是如此巧合。
岚皋的寿春堂也同曲阳城的一般简单,没有过多的装潢,分明已是积累了不小的名望和基业,门面却依旧那样朴实无华,以一种贴近人群的姿态落座於此。
只是,此时稍显得有些清寂。
「诸位若不嫌弃,就请进来稍作休息吧。」叶知秋步下马车。
「那麽,叨扰了。」江楚只是勾唇一笑,不多言语。
「少爷先进去吧,何安将这马车栓妥便来。」说着,何安微微拉疆,将马车驾往不远的空旷处。
一跨过门槛,药香味萦鼻而来。
「知秋?!」在柜台後方的中年妇女,惊呼出声。
「娘!」
「知秋,你没事?」妇女绕过柜台,来到叶知秋面前,满是惊喜,不断巡视着叶知秋周身,好似要确定她真的毫发无伤。
「爹呢?可有好些?」心中挂念着曾被王侯叫人打得几近半残的爹,叶知秋甚是焦急。
「别担心,都是些不碍事的皮伤,已经好多了,在里头歇着呢。不过……娘早上听说,王公子死了,」妇女稍稍顿言,「娘还以为是你──」
流言如飞,早早在江楚等人进城前,王侯的死讯就在岚皋城里传开了。除此之外,还让众人口耳相传不绝的是,有一名面貌俊美、气质若仙的公子,胆敢在岚皋城内反抗王家公子。
「不是的,即使女儿百般不愿,也不敢如此狠毒……」叶知秋摇摇头,「不过,女儿是亲眼看着他死在面前的。」
初星倚门而立,距离两人数步之遥,仍是将话听得分明,尤其是狠毒二字,丝毫无漏地传入她耳中,但漠然无动的脸上看不出心思。
「对了,这位是江公子,昨天晚上……」叶知秋侧过身,向母亲介绍身後的江楚,并叙说起昨夜里江楚如何在王侯面前为他说话。
听罢,妇女一脸感激地看向江楚,「小女的事,真是多谢了江公子,不然就要给那种人糟蹋去了……」
「对了,我是苏氏。」摆脱差点又陷入的哀怜情绪,妇人赶紧向江楚表明身分。
「苏大娘,您过奖了,其实救了叶姑娘的不应该是我。」江楚有礼地回应。
他想表达的其实是,杀了王侯的人才真正算把叶知秋从日後可能的苦难中解救出来,但这一番话,却只被母女两人理解为谦虚之词。
「秋儿!」一声叫唤从屋後传来,拄着杖的中年男子,揭开帘门走来,「秋儿……真的是你回来了?!」
「爹!」叶知秋赶紧上前搀扶。「怎麽不多歇着呢!」
「爹听见你的声音,还以为做梦了……」叶康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涕泪纵横,几日的焦虑让他憔悴许多,而原本身体应是健朗的他,此时身上尽是一处处伤痕与未消的瘀血,让人怵目。
但,若能让女儿平安无事地回到身边,就算要了叶康的老命也甘之如饴。
在欣喜地望着女儿的同时,察觉到一旁有个男子的温温伫立,抬头欲看清来人。
「少主?!」叶康一讶。
「爹?」叶知秋不明父亲话里含意。
「这……不是寿春堂的少主人吗?」几个月前受邀参加过江老爷膝下独子的生辰宴会,即使只有在那日宴会上短暂见过一面,那般出尘的气质却让叶康印象深刻。
「江楚代家父前来了解岚皋寿春堂最近发生的事。」一直没有打断三人对话的江楚,这才说明自己的来意。
「江公子……原来是寿春堂的少主。」叶知秋低喃,私自为这样的缘分感到窃喜。
江楚的来到,彷佛给最近多事缠身的寿春堂带来了一线光芒。
一家相聚,重圆天伦,屋内一片温馨氛围。
初星远远看着,冷冷地别开了眼,然而那些喜悦的笑语仍是萦绕在耳畔难以隔绝,於是一旋身便往屋外踏去,轻盈无声地不引起人一丝注意。反正自方才至今,她一直也不在众人的注意之内。
待在这样温暖的地方,她只感到难受。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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