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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礼拜五,樊梦有一节课是跟楚兆春一起上的。他有想过走堂,转念一想,总不能一辈子避着对方。况且昨晚梦中对他作那些事的人,是敌我所制造的假楚兆春的所为,并不是真楚兆春……他疑惑了:到底有没有敌我他想是有的。只要他清醒时的意识——也就是自我——跟梦里的「我」出现断裂,那就代表他的意识的确是分成几块,不能合一。
他不能征服潜意识——人永远不能够看见这己的潜意识,连敌人的真身也看不见,又如何打败对方况且,敌我也是他意识的一部分,就好似人有左手跟右手那般。你见过有人用左手跟自己的右手打架吗就算有,这种打架能分出胜负吗
分不出。
樊梦乘车时想:他不能够再坚持打倒敌我还怎麽……亦似乎不能用任何方法去阻止自己作那些梦。不知怎的,经过昨夜的梦,樊梦倒好似看开了:置之死地而後生。先前的恐惧源自於未知:他不知自己与梦中的楚兆春能发展至何等亲密的地步,但昨夜……昨夜之事过了,最可怕的事亦发生过了,樊梦想,死过一次的人,必会有开创新生的勇气。未死过的人才会想去死。
他是不会死的。
回到课室,琳琅跟乔楚早就到了,两人中间有一个空位,就是留给樊梦的。樊梦想到自己不需要面对楚兆春,自然地笑了,一对上乔楚他们的眼神,便听到他们说:「哇!樊,你昨晚没睡吗」
「睡得不太好,失眠了,」樊梦搔了搔头皮,坐下来,拿出上课笔记、梦笔记跟文具。教授就开始讲课了,樊梦也没有去注意楚兆春有否来上课。他掏空脑里的一切,光接收教授所讲的课,钜细无遗地记录下来,一到了中断休息时间,抄写速度最慢的琳琅便抢劫了樊梦的笔记。
樊梦打了个呵欠,伏下来就睡了。他没能真的睡着,只能闭上眼睛休息,还在想:我必须清醒。夜晚,敌我是他身体的主人,那麽至少在日间,他要守着真我。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坚持——什麽是自我什麽是超我什麽是自我与超我结合的所谓「真我」什麽是敌我若真有敌我,为何他自己要与自己为敌为何要用梦来考验他为何是楚兆春而不是乔楚跟琳琅为什麽是他梦见楚兆春,而不是楚兆春梦见他
楚兆春楚兆春楚兆春——樊梦委实对此人没任何爱意,他只是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情况好似找一夜情。可是,昨晚他与楚兆春缠绵时,无论感官或感情上都是溢满欢愉,以及虐待所带来的畅快,那不是打一场球赛或买醉所能带来的满足。那是一个没头没尾,没有逻辑亦不需要解释的春梦。
或者樊梦其实知道自己何以要坚持对抗敌我。若他的真我一旦失守,则他日夜都驯服於敌我,渐渐便接近真的楚兆春,而他与真的楚兆春不可能有发展机会。
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容易去幻想奇情曲折、惊天动地、一早注定的感情。那其实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十多二十岁便遇上所谓的「命中注定」的情人,不过是经历了不够一年的磨合,忽然,就zuo+-ai了,忽然,就爱上了,忽然,就结合了,忽然,就一辈子被绑在同一根铜柱上,承受生活之火的煎熬。
爱情是自毁。承诺是垃圾。谎言是蜜糖,不健康,但大家都喜欢。
「咯!」
有人敲他的桌子,也许是乔楚。樊梦坐起身,睁开眼,眼睑间好似被目屎跟眼水浆着似的,他揉了揉眼睛,见到一张文质彬彬的脸——楚兆春拎着一本笔记,放在樊梦桌上,说:「我刚刚经过,看到你的笔记掉下地了。」
那正是他的梦笔记。樊梦理应以警觉的眼神紧盯着楚兆春,可正如他之前说过那般,他的尊严随昨晚的梦粉碎,现在还未有时间去重构,故樊梦一手顺了顺自己的乱发,瞧了楚兆春一眼,嘴角带笑,说:「thnks.」
楚兆春也对他一笑,就走开。樊梦没有考究楚兆春今天跟谁坐在一块。一下课,乔楚跟琳琅见樊梦脸色不好,便着他早点回家休息,不要再留连於图书馆。
樊梦点了点头,就行去邵逸夫堂前等校巴,从本部搭车下去祟基附近的大学站,乘车回家。车上,他没有睡,挨着车窗,看着窗外的农地——由大学站搭去大埔墟、太和跟粉岭一带,总能看见一片片香港少有的菜田。与其说他平静,不如说他只有一个空壳:意识在沉睡,所有的「我」都睡着。只有那些分裂出来的「我」睡去,樊梦自己才能苏醒。
他无法作出逻辑性的思考。他的眼睛好似相机的镜头——还是一部失去对焦能力的相机——将一切经过眼底的风景摄入眼底,每秒在脑海里形成无数张影像,又在下一秒来临之前掉落。他是一部没有记忆卡的摄影机。
手里撮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樊梦双眼不再黏着窗外风景,转回手机:有一封新电邮。他是用gmail的,一有新邮件,手机就会震动。
那是一封来自’’的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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