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不到,王恒带人抄我家的时候,我正跟他的儿子在酒楼里喝酒,听着曲子,笑谈天下。若不是我日后再看到这一幕,都不知道命运安排何其机巧,而深陷漩涡中的你我,何其可笑。
走过一片狼藉的安家,走向东市,嘈杂的人群,脏乱的雪。
这么冷的天气,那么多人,围在这个菜市口。
王恒在斩我安家人头颅的时候,我跪在人群里,被白少景死死按在地上。我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是记得在那大雪之中,鲜红的血染了白雪,竟美得如此妖娆,美得如此凄然。
我果然不记得父亲的面容了,连在这如此逼真的梦里,他都只是一个虚影,在重重血幕过后,变成漫天的飞雪。
忽然什么人一声断喝,我蓦然惊醒,眼前是浓重的深夜,老毒王坐在临窗的月色里,留下一个硕大的而又微微驼着的背影。
对啊,已经十年。
※
。
两日前
老毒王来得不巧,正逢秋日淡去,冬日来临。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早,来得冷。而北方内地的风霜对一个在东南之地生活了数十年的人来说,冷得出奇。
即便是在初冬,他也日日裹在被子里,坐在火炉前取暖。他没有棉衣,也不知道一路走来何其凄惨。老毒王天生身子壮硕,绝非寻常人的体型能与之相比,更何况这两年效仿神农尝百草,吃得毒物多了,身体开始畸形发展,实在是找不到可以给他穿的衣服。为此我只得回一趟安家,让吴妈替我做些他能穿的衣服,又被好一通数落。
我到安家门前,那两只狗依旧冲我叫。以往问问家里有人没,有人给我开了门,我就能回家,奈何现在得问问家里有狗没,有狗不待见我,还真回不去。
这两日有了老毒王在,我便日日往宫外跑。禹连的情况更是不清楚,但是也不怎么上心,他窝在自己宫里,除了特定日子出去上朝,和外界几乎断了联系。我心里暗喜,思量他这样闭关,想必用不了几年,一定能再闭关出一个范仲淹来。
然后我的思路在这一条幻想的路上快马加鞭,得意地想到我将成为范仲淹师父,这一定是我朝的另一个神话,想想就神清气爽,于是当即站在宫门口叉腰仰头大笑两声,一转头看见一堆小宫女对我指指点点,不由擦擦额头,失态了。
太医说我智力下降得厉害,果然没错。
陪着老毒王找了个墙根,偷着摸着跟他喝两口酒,还没喝完一壶,当即被云西京发现。他这几日越发不给我面子,拎着我的领子就把我拽出来,质问:“谁许你喝酒的?”
我很委屈:“人都快入土了,喝两口还不成吗。”
他见说我没用,便开始数落老毒王:“是您告诉我,他现在的体质吃不得辛辣喝不得酒,怎么您今天倒带着他来喝酒了?这大冬天的把他带出来,冻着了生病了,不是雪上加霜么?您是广西最好的大夫,就不能替病人着想着想?他智力衰退,难道您也智力衰退?”
变傻有一个好处,就是你无论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儿,都可以往这上面推。
我们俩站墙根被一顿数落,老老实实低着头跟着他往回走。老毒王最是心直口快,边走还闷声闷气地咕哝:“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趁着或者赶紧吃点喝点……”
这我知道,怎么听着就这么不是滋味儿……
老毒王自己喝着酒,喝得多了,就开始什么都说:“延之,等过两天你身上的母虫产了卵,就可以给挖出来了,这样还能缓解个一两个月,我就是干这个来的。”他一边说一边激动得搓手:“倒时候把那母虫子挖出来,血淋淋、肉乎乎的,还回动,啊哈!”
他一声啊哈慷慨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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