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沉沉的静默,阮棠在陈扬和叶祺面上轮流看了几个来回,开口叹道:“予北买了今晚室内音乐会的票给他,我看他这是根本没想过要去啊……”
陈扬的脸色缓和了几分,随口问他:“你那同事到底靠不靠谱?”
阮棠作咬牙切齿状:“他郑予北不靠谱也得给我靠谱,否则我把他大卸八块儿扔黄埔江里去。”
陈叶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忍不住都笑了。
郑予北猜到了林家延不会来。
从七点等到七点四十五,郑予北终于放弃,沿着街边的花坛开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或许这音乐厅外头的风再凉一点儿,还能把他形单影只的等待渲染得更凄惨几分,郑予北有些自嘲地想着。大概真的是他一厢情愿了,用三十天一天一束花就想换来林家延见他一面,果然人家没有那么廉价。
那就是我太廉价了?郑予北从西装内袋里拿出那张票,一冲动就想往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扔,但好歹还是忍住了。就算追不到人,往后至少可以看着票面怀念一下吧,某年某月某日我郑予北曾经拿着一张单薄的纸妄想等到一个不可能的人……之类的。
因为念着周六晚上可能会见到林家延,平常周末该做的事情都被他头脑一热做完了,现在心上人没见到,郑予北骤然发觉自己无事可做了。幸好这音乐厅的选址不错,坐北朝南,东西向是一条租界时期留下来的林荫道,夜色里一地的影影绰绰,还真是“凉风吹堕双桐影,满地碧荫如水流”了。
平心而论,这是无往不胜的郑予北第一次感觉到真切的伤心。他模模糊糊地想,也许以前也有人爱过他的,但他没有当一回事,当时也无法理解那种老惦着要束缚对方的行为……现在终于理解了,想来还真是对不起别人。
那么到底有没有人爱过他呢,郑予北一路走一路想,越想心里越堵得慌,最后简直是心烦意乱了。
独行踽踽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终于受不了自己这满腹愁肠,扬手打了辆车直奔衡山路而去。没有来自别人的温暖,那至少还有酒精,谁说那种燃烧了周身血脉的感觉就不是温暖呢。
郑予北知道自己看上去肯定很难看,垂头丧气,可能眼睛还是红的,下意识不想进以前常去的那家酒吧。刚工作那阵子,一方面因为终于不用在学校里处处掩饰自己的取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工作压力实在太大,他觉得与其吃安眠药还不如多喝点酒,所以曾有过一段频频光顾衡山路的经历。后来虽说收敛不少,但熟人们已经结交下了,无论什么时候再去总会遇上一两个。
他顺着灯红酒绿的一条街又走了几分钟,忽然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好像是说真正的伤感无法与人分享,能说出口的都不算什么。大概冥冥之中也有点天命所归的意思,反正神使鬼差的他就在一间看着挺朴实的酒吧门口停了步,然后推门进去了。
里头放着慢摇,慵慵懒懒的味道,倒正衬着他眼下的心境。郑予北心里一动,放任自己继续往里面走,随便找了个远离吧台的位置坐了下来,拿起酒水单漫不经心地打量起来。
这一个月来为了林家延殚精竭虑,也只有此刻的郑予北才像点样子,恢复了他平日该有的风度。他只因为一见倾心才会姿态笨拙,骨子里却从不是惯于跌跌撞撞的人。其实他有一张立体感特别强的脸,鼻梁英挺,深目若星,面部线条也比常人流畅许多,有点像雕塑家手里的那种轮廓刚刚雕成的半成品----泥胚太模糊,成品太假,反倒是半成品能纵容无限的遐想,还有种晦涩难言的不可捉摸感,往往令人着迷。
时常微笑着的唇角在这个时候也失却了欢欣的弧度,郑予北用力抿了一下嘴唇,仿佛借着这个动作的力道才能做出决断:“……长岛冰茶,冰块拿来我自己放。”
侍应生点点头就离开了,郑予北慢慢揉着太阳穴趴在桌上,恨不得现在就醉了才好。该死的阮棠,就像他肚里的蛔虫一样了解他的品味,竟然让他见到这么一个难舍难弃的人,从此连自己姓什么都快不记得了。周一去上班的时候一定要发封病毒邮件给他,纯原创的,让他那破烂笔记本死机……不,索性让它死得再也开不了机好了。
没想到这家店是先付款的,郑予北接过那张便携式刷卡机刚吐出来的信用卡商户签购单,动笔签名的时候稍稍慢了一点。侍应生原本在一旁候着,见他那三个字写完,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
“哦,郑先生您别见怪,只是这名字我今晚已经见过一次了,所以有点惊讶。”侍应生犹豫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矩形的卡纸,四周镶边,郑予北一看就觉得眼熟:“这个是我在吧台那边捡到的,可能是哪位客人不小心弄掉了,我正准备一会儿去问问看……”
就着角落处幽暗的一线光,侍应生把那卡纸递到郑予北眼前:“您看,这里的落款就是您的名字。您这是……写了这张纸要约人去听音乐会对吧。”
这一惊非同小可,郑予北定了定神,语气仍是掩不住地急切:“请问你是什么时候捡到的?”
“大概就十分钟之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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